你爷爷上山做姑娘(鲁南俗称土匪)是因为他给你爷爷立了碑。
每次妈妈说起爷爷的开场白,都是这句话。
在我的记忆中,祖父身材矮小,精瘦俊朗,面容颇似东北王张,但却缺乏张的英气和本色。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五一节。当时我刚从网上搜到一台索尼数码相机。我用这台索尼相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因为不熟悉这款相机的所有功能,拍出来的照片好像是夜景模式,画面无色,就像黄昏拍摄的黑白电影。当时心里有点感动,但也没在意。
今年冬天,有一天,天又黑又冷,空气中还飘着雪粒。家人突然打电话说他走了,可能是天气原因。
晚年他一个人住在土房子里,用原始的农村烧一个大炕取暖。那天晚上很冷。也许他烧完柴就起不来添柴了,然后就一个人走了,身边没有人,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后悔。我不知道他离开前的想法和感受,因为北风呼啸的夜晚带走了这一切。虽然它和他的儿子隔着一堵墙,但离他女儿最远的只有十几英里远。
更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我没能参加葬礼。有点安慰的是,他的老人活得很长——84岁,这也是农村老人常说的一个“坎”——“七十三、八十四,颜不自取”。
我祖父的父亲,也就是我的老祖父,是莒州北乡的一名学者。他的名声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我祖父去世时,他十七岁。他最后的愿望是我的祖父为他立一座“帽子纪念碑”。
所谓“连帽碑”其实就是一种在碑头上刻有檐的碑,俗称“檐碑”或“官帽碑”。在莒州农村竖立这种碑,讲究的是儒家礼制,即后人必有功名。现在莒南地区好像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比如子孙不能当处级干部,不能立檐碑等等。
因为我的老祖父是作为一个学者出生的,他是一个有名气的人。如果不是皇帝用一张诏书阻止了科举考试,他很可能会赶上当时聚州的庄家和管家,成为举人和进士。如今,我爷爷家的人都说他是忧郁而死的,因为他读书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而且极其聪明。然而,圣旨突然打破了他辉煌的未来,这导致他余生都靠教私立学校谋生。民国以后,秀才的一些待遇和荣耀消失了,所以他的人生也走向了灭亡。
爷爷是个孝顺的人。去世第三年清明节前夕,他穿着木车,去附近的莲花山找碑雕师傅做檐碑;石碑刻好后,爷爷把自己从山上推到老爷爷的坟前,等着清明节祭天的时候站起来。
清明节我爷爷来扫墓的时候,看到还没立起来的墓碑的屋檐都被打掉了。
爷爷非常暴戾,一股怒火从心底燃烧。当他询问并知道是村里的某个人告诉区里的时候,两个警察趁天黑来到区里破坏墓碑,而告诉投诉的人是村里另一个姓的户主。
有必要谈谈我祖父的名字。我爷爷姓古,名字很远。他住的村子是古家庄,但村里还有一个姓王的。古姓和王兴一直不和。我爷爷作为古氏的族长,一直因为为古氏争取利益而得罪王兴,所以才有此仇。
爷爷把曾祖母送到东山亲戚家住下,对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王兴逐渐放松了警惕。终于,有一天晚上,爷爷在半夜用火药炸开了王兴族长家的坟墓,点燃了王兴爸爸的房子
那是一个初冬的夜晚,星星和月亮又冷又冷,草木枯萎了。爷爷腰上提着一根插着铁刀的棍子,哭着向西南走去,因为他认为如果他做了这些事,政府肯定会抓到他,只有西南山区的“姑娘”才能庇护他。
font-size:15px;">需要说明一下,“马子”是我们那块对土匪的俗称,类似东北叫土匪“胡子”。姥爷只知道西南边山里有马子,但具体怎么和马子联系却是一无所知,他当晚一路望着西南方向走去,走的饿了就就着冷风啃几口带的大饼,咬几口腌咸菜,走到沭河时喝了一肚子河水。
沭河是莒县一条比较大的河,历史也很悠久。《周礼》有记载。
冬季水势下去,姥爷抹黑找到了露出水面的漫水桥过了沭河,继续沿着一条河边小路往前走。走着走着,发现前面黑压压一片,间或闪烁着黑夜狗眼一般的亮光,其时地里没有高杆庄稼,所以有狼的可能性不大。正踌躇间,却听到了拉二胡的声音,隐约看到在那一片黑暗中有些许的亮光,莒地农闲时节晚上有音乐爱好者唱“周姑戏”。
周姑戏,俗称“周姑子戏”,有时依照方言写为“肘鼓子戏”,也叫“肘鼓子”、“拉魂腔”、“拴老婆橛子”、“盘凳子”。
莒地境内有一民谣单说这戏:“周姑戏,娘们的事,男人不屑听,老婆抹上蜜”。山东其他一些地方戏曲,比如莫言老师高密东北乡里流行的“茂腔”,以及其他地方的五音戏等都与周姑戏有着密切地亲缘关系。
有唱“周姑戏”的,说明那里有村庄,姥爷消除了恐惧,慢慢向那片灯光走去,离得近了,发现是在一处高坡下面的一块平地上,姥爷慢慢溜下坡,走到一棵粗大的树旁,觉得有些异样;于是藏在树后往灯光处张望,只见几盏灯笼挂在树上,一群个头很小的人在那里吹拉弹唱,并且曲调不很流畅,间或是送葬一类的曲调,一个头很小的人穿着一件明显过大的戏服在空地上走来晃去像在表演,姥爷觉得有些奇怪,怀疑自己眼花了,怎么看人这么小,揉揉眼才看清原来这些并不是人,而是一群皮狐子在学样子唱戏,姥爷一路劳累,又受这般惊吓,顿时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待到醒来时,脸上有个臭烘烘的铁东西在戳他,他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破棉袄、腰里扎根稻草绳子,背着粪篓的老头站在他面前拿着粪叉子在捣他。姥爷说到这里,就苦笑一下补充,那个老头肯定以为他是死了的。
姥爷忙坐起来,看了看四周,原来这是一大片坟地,里面遍种槐树,先前看到皮狐子唱戏的地方还有一件戏服扔在那儿,灯笼也还挂在树上。
老头看他醒了,问道:年幼的你是哪来的,怎么跑到这里睡着了?
姥爷忙说,我是北乡的,去沂州走亲戚,晚上掉了向,看着有皮狐子唱戏,就睡着了。
老头道,你是碰着皮狐子了,我还当是“黑崮挡”把你引过来的呢?快走吧,这里阴气重,经常的有活不下去上吊的,上了这片坡,顺着河沿往西下南就到了蒲旺集了,从那里再打听着走吧。
姥爷忙道了谢,爬上了土坡,回头却见拾粪老头捡了戏服,正在够那几个灯笼。
听姥爷讲到这里,我总是问他,是真的吗?皮狐子怎么会唱戏、拉二胡。那时候年纪小,姥爷给我的印象是很实在的一个老头,但对他说的这件事总是觉得怀疑。
后来和祖母说起,祖母她老人家道:以前人烟稀,马虎(狼在我们那里的俗称)、皮狐子、黄老鼠多,有年纪大的通人性,学人样,再年龄大些的还有学会说人话的呢?
后来还听村里有人讲过一个我们附近村关于皮狐子的故事。
说一家娶媳妇,晚上刚睡下,听到锅屋(厨房)有动静,老公公过去一看,新媳妇正在锅屋翻蹬找好吃的;公公说了句,馋死鬼啊,深更半夜找吃的。新媳妇娇滴滴的说,俺一天没吃嘛,你别声张,俺教你摸摸俺的奶。
老公公一时迷惑,竟然要依言付诸实施,刚要下手,新媳妇转过脸来,月色下一张白毛狐脸,老公公惊倒,那老狐格格一声娇笑窜墙而去。老公公连惊带吓带羞,大病一场不说。
第二天新婚两口子才发现新媳妇衣服没了,乳房还被炭灰画了圈,原来两位新人折腾过度,屋里生的是火盆(农村一般是冬天农闲娶媳妇,取暖用一陶瓷或铜脸盆烧上木炭),冬天门窗关的紧,有些煤气中毒,幸亏老狐开窗而入,北风一灌,逃的性命。
听完这个故事后,我对姥爷那晚的经历大抵信了。
有次我把一个疑惑来问祖母,那现在那些皮狐子什么的去哪里了?
祖母她老人家正纳着鞋底,头也不抬的道,现在都变成人了,那些坏人,恶人,都是它们变得。
此后我出门看到我们村一个醉汉,经常是醉醺醺的在街上叫骂,但却没有具体叫骂的对象,村人对他敬而远之。听了祖母的话后我再遇到他仔细看了看,他果然有些像发凶的公猪,于是我绕道而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