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级文学专业学生返校,在原中文系所在的复旦大学历史博物馆合影。本报记者周航图
白天参观、拍照、聚会,晚上文艺晚会在集体合唱《复旦校歌》中结束。9月26日,800多名复旦77级、78级学生集体返校,重温四十年前的青春,其中不少人为此专程从国外赶来。
“以前是班级聚会,全校77、78级开会。这是第一次。”9月26日晚,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梁永安下课,匆匆赶去聚会,终于见到了同学们。他也是复旦77中文系的一员。
77级、78级的大学生是不可复制的一代考生。1977年,中国在中断10年后恢复高考,阶级流动的大门重新打开。一年之内,全国高校招生67.5万人,其中3563人进入复旦大学和上海第一医学院(现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
77级计算数学系的陈正在吃记忆午餐。他说只有一块薄薄的红烧肉,六毛钱,一月份住15块钱的时候不能经常吃。本报记者周航图
他们入学时,有应届毕业生,有知青,有工人,有农民,有教师,甚至有军人。在未来的许多年里,他们将成为这个国家的中坚力量,各个领域的开拓者和实践者。
“这一代是宣传理想主义的一代,有家国情怀。”在梁永安看来,在大时代,77、78年级的大学生有承上启下的意思。“也是开始独立思考、积极奋斗的一代人。”
他在现场告诉记者,这一代人虽然还是社会的中坚力量,但确实已经到了随着退休而回忆整理的阶段。他们是过去40年壮丽历史图景的最佳见证人。
“这不是一个人的破碎岁月,而是一个人融入伟大时代、伟大变革、伟大命运的过程。”77级复旦中文系复旦图书馆馆长陈思和说。
“史上最牛班级”
最年轻的应届毕业生现在已经白发苍苍,但他们对40年前仍有着深刻的记忆。
“这里以前是阶梯教室,数学系有一个大班。”9月26日,我走进了一座白色的建筑。1978级计算物理系和上海核工程研究设计院的总工程师窦益康和他的同学指着一间办公室说。走廊尽头,上楼梯左边是计算数学系的教室。
当年的复旦篮球场。复旦大学新闻学系1978级陈小英提供
他们回忆起当年,外面有一个纸带穿孔机,是早期的电脑输入设备。程序必须事先穿好纸带,通过光电设备输入电脑。如果设备不够,总是要排队。在机房里面,有一台国产电脑719,第二代晶体管类型,体积巨大。
电脑室下面是计算数学的专用教室,双书桌中间固定着手摇计算器。按键,检查,摇摆几下,摇摆几下,在《数值逼近》班,教室里总会响起“哗哗”的声音。类似纸带穿孔机的命运,这个计算器会被毕业淘汰。
那是一个资源匮乏、知识渴求的时代。
他们回忆说,几乎在任何时候,在校园里到处都可以看到背英语的人,砖头大小的《英汉大词典》非常受欢迎。晚上10: 30熄灯的时候,他们就去楼道里背或者用手电筒学。一张老照片中,78级数学系的一名学生斜靠在路灯下
看书。
在教学楼外的路灯下看书。复旦大学1978级数学系校友郭延光 提供
如今,数学系早已搬出他们称之为600号的这栋楼。这里现在是大数据学院,巧合的是,大数据学院院长范剑青也是复旦78级数学系的一员,他近年从普林斯顿大学归国,加盟了母校。
当年报考数学系,包括窦一康在内,不止一位77、78级数学系学生提到,多少都受到了徐迟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的影响。他们怀有某种真诚的热情,企图摘取“数学皇冠上的明珠”,数学系也成为热门专业,分数线高企。
77、78级数学系走出了一大批精英人才,足迹遍布世界名校、顶级金融机构,这个班级也在网上走红,被称为“史上最牛班级”。窦一康说,同学间聚会,大家不会提这一说法,但这一代人在接受良好教育后,确实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和成就。
伤痕文学的诞生地
为了这次聚会,中文系77级、作家李辉专门从北京赶回上海。他每次来上海都会回复旦看看,目睹了宿舍4号楼的变迁。
4号楼原先“凹”形的四楼建筑男女同住,如今女生住过的南向一侧被完全拆除了,也不再作寝室之用。但与此相关的往事,则始终烙在李辉心中。
当时他住进4号楼还不到三个月,同学卢新华完成短篇小说《伤痕》的写作,小说组组长倪镳将之贴到了班级墙报的头条,随后在文汇报整版发布,轰动全国,引领了新时期第一个文学思潮。
李辉当年负责文学专业“七七一一”号信箱的取送,他说,秋季开学后收信最多的,就是时年24岁的卢新华。
李辉记忆里,《伤痕》走红,也在七七一一中文班成为文学创作的爆发口。他们在校园里展开了“文学竞赛”,成就斐然。而整个复旦校园就像是一个偌大舞台,国家发生的一切都在这里以自己的方式上演着。
那是一个充满活力的时代。按照李辉的话说,观念变化之迅疾,新旧交替的内容之丰富,令人目不暇给。

复旦1977级中文系李辉的高考试卷。 李辉提供
考进大学之前,李辉在湖北油泵油嘴厂子弟学校做语文教师。初到上海,他和外地同学去博物馆就被上海的开放吓了一跳,看到公园草地上有情侣们在拥抱轻吻,也好奇地指点。同学亲戚带来一件花衬衫,班上谁也不敢穿。
新奇的观念和风尚在校园不断出现。78级中文系齐传贤回忆,学校里各种各样的协会、团体很快便成立起来,多如牛毛,覆盖方方面面。只要有热情,都可以拉上一帮子人,成立一个什么协会。
李辉印象尤为深刻的是,一九七八年圣诞节来临,77级中文班和留学生们在四号楼南面场地上,举办篝火舞会。这在当年是全校破天荒的第一次,轰动一时。许多年过去,如今举办地已杂草丛生。
不变的家国情怀
77、78级造就的奇观之一是,班上同学来自各行各业,年龄跨度常有十几岁,但这并未影响到同学间的平等地位,且造就了一个个和谐融洽的集体。
“因为我们是按照同一个标准和原则,经过严格考试而进入这所大学的,年龄和出身不是它考虑的因素。”齐传贤回忆,大学四年都很愉快,从未因为年龄差别发生过矛盾纠纷。
那是一个注重集体的时代,也是充满温情的时代。

极少数保留下来当年的复旦大学通知书。复旦大学校友会提供
77级原上医药学系的朱亮回忆,辅导员挑选了老三届同学来担任班干。这些老大哥用心负责,管理班级日常事务井然有序。班级经常组织集体去观看电影,晚上回来,班长都会用一块小黑板立在楼梯旁边,写上:小心轻步。
当年举办运动会,同学们都有着强烈着集体荣誉感,粮食定量,男同学不够吃,女同学有剩余,班级就会统一调配,尤其对参加运动队同学格外关照一些。中午吃饭,也形成了自动分工,一些人奔向食堂排队,一些人到宿舍拿碗筷。
学习辅助资料不多,班级里还组织全体同学汇编高等数学习题集、有机化学习题集等。全班学习氛围融洽,同学间真诚地相互帮助,共同提高。
78级药学系的蔡雄,当年是应届生,如今班上最年轻的他也已满头白发。为了这次聚会,他和夫人(也是他的同学)各自专门从广州和美国赶了回来。过去班级聚会,他几乎总会专门从美国回来。
“来看看老同学,同学间的情谊,一直是深厚的。”在上世纪90年代初前往弗吉尼亚大学进修后,蔡雄留在了美国,从小公司到大公司,成为研发新药的掌门人,拿到绿卡,一度以为自己会在美国度过一生。

原上医药学专业学生课程教材,作者为77级生物学系袁钧瑛。1978级原上医药学系王秋华提供
但2013年,蔡雄和朋友一起,凑了一千多万元,回国内创办了一家医药公司。尽管面临着创业风险,也失去了美国的高薪,但他们对此非常兴奋。
“我们真没考虑赚什么钱,”蔡雄说,回国的理想就是让中国老百姓用上最新的便宜的新药,他说在以前,往往国外研发的新药5年后才会在国内出现,价格还非常昂贵。
事实上,大概十年前蔡雄就和朋友回到国内考察,但在他看来,当时的药物研发环境还很不理想,有着许多不必要的条条框框,竞争环境也说不上平等。但仅仅几年功夫,进步却如此显而易见。
他举了一个例子,2013年公司首款新药进入临床试验,审批足足用了一年多,而如今同样的申请,60天就可以批复,已和美国FDA的30天相差无几了。
“现在越来越人回来,就是中国的眼光开放了,理念进步。”和很多同代人一样,蔡雄考虑个人问题总是和时代结合的。如今,尽管不再年轻,但个人的脚步再次合上国家发展的步伐时,他依然感到无比欣慰。
(本文部分内容来自《复旦人》77、78级校友返校活动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