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严世龙在淄博报道
垫付建设资金是行业的惯常操作，但在山东淄博却出现了“赚钱之道”。
《中国经营报》记者近日走访山东淄博，了解到在淄博的房地产建筑行业中，不少当事人深陷诉讼漩涡，比如用垫付资金承包工程、破资金、农民工工资纠纷等。许多地方市级重点工程和民生工程也停止了。
多个项目甲方表示被“七寸”夹住，被“常规施工”夹住。当地一名退休官员说：“有13家企业受伤。”
“容缺受理”
因高血压住院的杨光英终于出院了。他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淄博市张店经济开发区的淄博广清机器人项目工地，在那里他还在等一个漏水的厂房和前来要账的张。
事实上，张没有来淄博广清机器人设备有限公司和杨光英算账，只是因为他无处可去，这种“无处可去”似乎只有杨光英能理解。
2017年5月，张带领一群农民工兄弟在淄博广清机器人项目开工建设。后来项目因为资金等问题停工，很多人的工资还没有结算。从那以后，张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淄博广清机器人设备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清公司”)成立于2015年，杨光英为该企业法定代表人。在此之前，杨光英与国内多所大学建立了联系，打算购买最新的科研成果。按照他的设想，机器人应用领域越来越广泛，机器人行业前景光明。
2016年6月，淄博市张店区发展和改革局为广清公司出具了《基本建设项目登记备案证明》号文，登记备案号为“张发改乡北[2026]34号”，其中明确表示：“经审查，该项目符合《山东省基本建设项目登记备案办法》相关要求，准予登记。请据此开展相关工作。”获批项目名称为“工业自动化机器人装配项目”，位于淄博科技产业园(淄博市张店经济开发区)，总投资11508万元。
同月，淄博科技产业园与广清公司签订供地协议。“为了让项目早日受益”，淄博科技产业园为自动化机器人项目在三英路以北、双岛路以东提供了2.2903公顷(34.3545亩)的建设用地。土地供应方式为“招拍挂”，使用年限50年。
2017年11月16日，淄博市人民政府《关于公布2017年市重大项目名单的通知》(淄政字〔2017〕3号)明确，经市政府研究，确定2017年重大项目330个，总投资2968亿元，要落实创新工作方法。实施“验收、后填”、“先施工许可后付款”等工作模式，加快工程进度
因此，广清机器人项目被列入2017年和2018年重大项目清单。
杨光英说，按照《通知》“收缺补后岗”“交费前审批施工许可”等精神，“市内重大项目”可以边建设边办理各种手续。而且，张店区发改局已对该项目备案，淄博科技产业园已与该项目签订供地协议。
然而，杨光英从“宽容接受”开始就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资金周转不便
2017年4月，广清公司与山东华业郭健建设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业郭健”)签订《广青机器人生产车间、办公楼施工协议书》，广清公司代表杨光英、时任华业郭健项目经理范明峰分别签字并加盖公司公章。
根据协议，厂房及办公楼的建设期为2017年5月1日至2018年4月30日。工程造价6000万元。承包方式包括承包人工、材料、工期和安全文明施工。
对于工程
款的支付约定明确：不拨付预付款，按照工程形象进度拨付。其中，主体框架施工完成后，拨付已完工程造价的60%，工程竣工验收合格后拨付已完工程量的95%；工程审计结算完成拨付审计价格的97%；剩余3%作为质保金，验收合格后一年后付清。而这意味着华业国建前期将为广青公司先行垫资建设。协议签定后，华业国建于2017年5月1日开始进场施工，但三个月后，广青公司就收到了华业国建发来的《停工报告》。《停工报告》显示，由于资金准备不充分，资金链暂时断裂，工程施工中材料供应不上，拟定2017年8月25日全面停工。
而经过地方政府的协调，广青公司另与华业国建签署补充协议：因华业国建承建过程中出现资金缺口，遂要求华业国建首先分两次清欠所拖欠相关公司的63万元钢材款，并项目二层以上所缺800吨钢筋（约合500万元左右）由广青公司购进，华业国建给付相应利息，待主体竣工拨款时扣除相关款项。
自此，华业国建便多次出现“资金周转不便”等问题，每次都是政府协调，由广青公司先行支付。
杨光营说：“按照施工协议，我方是不拨付预付款的，而是按照工程形象进度拨付，但华业国建多次以资金缺口为由要钱，不给拨钱，就威胁停工。”
据淄博市张店区创业园管理办公室出具的一份证明显示，截至2019年2月14日，因广青机器人农民工多次上访，经协商决定农民工工资由创业园代付，并分三次打款。具体相关明细是：第一次2018年2月12日～14日，广青公司打款3299992.5元；第二次2018年7月24日～11月5日，广青公司打款40万元，华业国建打款1326580元，合计1724182.5元；第三次2019年1月31日～2月2日，广青公司打款100万元，华业国建打款68000元，合计1070159.5元。也就是说三次付给农民工工资共计6094334.5元。大部分农民工工资系广青公司提前支付。
张先国说：“我们干了1000多万元的活，却仅收到520多万元，部分工资被华业国建挪作他用。”
违法转包
为此，张先国一纸诉状将广青公司、华业国建和范明峰告上法庭。
据淄博市张店区人民法院一审民事判决书（2019）鲁0303民初2944号显示，一审法院认定华业国建与广青公司确系承包关系，范明峰在2017年4月28日时任华业国建项目经理。2017年5月4日范明峰以华业国建名义与张先国签订劳务合同，不过，张先国同样要为华业国建所承揽的广青机器人项目进行前期垫资。
但在2017年8月15日，华业国建却与时任项目经理范明峰签订了《工程施工承包经营合同》，约定范明峰以独立核算、自负盈亏、风险自担的方式承包广青机器人项目，同时范明峰需按工程造价的2.8%上交华业国建承包服务费。
同时，一审法院认定，华业国建于2018年1月10日向张先国转款100万元。同年6月18日，范明峰为张先国出具项目工程确认单，费用共计11592819.22元，尚欠张先国6450579.22元。
一审法院认为，根据《建筑法》第二十八条规定，禁止承包单位将其承包的全部建筑工程转包给他人。《合同法》第二百七十二条第二款规定，承包人不得将其承包的全部建设工程转包给第三人。华业公司确系将其承包的全部工程转包给范明峰，并由范明峰个人实际组织施工。
一审法院和华业国建均不认可范明峰在答辩中所称系职务行为。华业国建及范明峰违反了法律禁止性规定。法院判决范明峰偿付张先国6450579.22元劳务费及相应利息，华业国建及广青公司承担赔偿的责任不成立。
对此，张先国并不认可，并向淄博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据淄博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裁决书（2020）鲁03民终1733号显示，张先国认为2017年5月4日范明峰系华业国建项目经理，不能再与其签订劳务合同，一审法院认定的劳务关系主体是范明峰系错误和偷换概念。2017年8月15日，华业国建与范明峰签订的违法转包协议是华业国建内部承包管理的行为，而且该违法承包协议是在张先国与华业国建签订劳务合同后才形成的。不能因此否认张先国与华业国建的劳务关系，从而将债务转嫁到没有任何资质的范明峰个人身上。况且此前给付劳务费均是华业国建。
二审法院认定驳回张先国上诉，维持一审原判。不过，据张先国出具给记者的银行流水信息显示，2018年1月10日，华业国建分两笔资金共计150万元以劳务费名义转账给张先国本人账户。
而另一头的杨光营却因未足额支付工程款等原因被华业国建等起诉。据淄博市张店区人民法院民事判决书（2020）鲁0303民初5484号内容显示，广青公司应支付华业国建、范明峰18613693.14元及相应利息损失等。
在该判决书中，法院认为“范明峰及华业国建在因涉案工程对外债务发生的诉讼案中均作出了与本案主张工程款债权时相反的陈述，并且客观上发生了不同的民生判决等多项原因”，法院认为华业国建与范明峰对广青项目均有投入和对外负担工程债务，根据当前证据，案件无法查明各自资金的投入及债务具体金额，对涉案的工程款债权无法做出分配处理，认为该工程款债权应属于共有状态。
重大项目烂尾
“外界都在指责我们是因为没钱才导致项目烂尾，但事实上我们是陷入‘套路建’。”杨光营说，因为做项目从规划到拆迁赔偿再到拿地、建设、投产是一个长期过程，资金都是有成本的，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把所有钱都趴在账户上以待使用，而是阶段性筹措资金。“这就像是大家买房一个道理，很少有人会一次性全款向开发商付清房款，而是选择首付按揭的形式来付款。我们做项目也是一样，而他们正是掐准了这一点。”
如果按照杨光营的计划，既然项目已经被政府立项并允许容缺受理，项目边建设边走“招拍挂”手续完全可行，等土地拿到手再从银行抵押贷款，项目开始招商运营就算盘活了。
“因为当时华业国建承诺的是垫资承包，所以当时我们只为此准备了1400多万元，其中地上附属物补偿等缴纳了500多万元后，政府才允许我们开工建设，预留的900多万元是日后招拍挂后缴纳的土地出让金。但因为华业国建屡次拿资金短缺停工、裹挟农民工等要挟，我们预留的拿地资金都被吸走。同时华业国建这样闹事，谁还敢向我们筹措资金？”杨光营说。
杨光营表示，因为项目作为市重大项目却难以推动，各级政府也非常着急，多次催促其尽快建成投产，为此他试图要求华业国建撤出项目，另找他人。但新的施工方刚一进驻，就被华业国建雇佣的十几位“光头”“文身”的身份不明人员围堵。“我们报警后，警察说是经济纠纷，管不了。请求各级政府帮助协调，也无下文，至今项目还烂在那里。”杨光营说。
记者从多家企业负责人处了解到，类似杨光营的案例在淄博并不鲜见。
其中淄博某退休官员下海经商后，遇到的情况几乎与杨光营的遭遇如出一辙，不过他最终耗费9个月的时间与另一家公司的纠纷以法院调解形式落定。“淄博截至目前发现的就有13家企业遇到同样的套路，光我这个项目前后损失超过1亿元。”
当地主管的政府部门负责人在一次座谈会上向杨光营说：“政府希望你们赶紧完工，希望你能好，我们现在压力也很大，作为重点工程，各级政府天天调度，不光你折腾不起了，我们也折腾不起了。现在政府工作不好做，责任太大了。”
华业国建总经理宗某在回应记者采访时说：“我们没有坑任何人。广青项目总共3000多万元的活儿，我们垫了1000多万元。而且政府现在不允许垫资。项目烂尾就是广青公司没钱导致的。”对于拖欠农民工工资一事，宗某表示：“范明峰从未履行过合同，一直是我们在履行，包括农民工工资、材料款等费用都是我们支付的，公司不存在拖欠一说。”不过当记者就此提出疑问时，宗某又以广青公司确实支付过很少的一部分予以答复。
而记者提出法院已确认的违法转包一事，宗某说：“这个项目是华业国建的，不是范明峰的，不存在违法转包，范明峰是职务行为，负责工地生产，但是他没管好。即便法院判决了也不是真的，难道你认为判决的案子就是真的吗？我们不接受采访。谁歪曲事实，谁承担法律责任。”
淄博市有关部门在回应《中国经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广青公司项目2017年纳入市重大项目名单，并于当年5月3日开工建设，施工手续办理享受重大项目“容缺受理，后置补齐”政策。2018年，该项目作为续建市重大项目，完成研发楼和厂房主体封顶。因资金短缺，至今相关手续未能补齐。
回复还称，该项目存在资金链断裂、施工合同纠纷、涉诉查封等遗留问题，项目停工后，张店区委、区政府责成张店经开区管委会尽快协调各方，妥善处理遗留问题。张店经开区管委会计划近期依据工程审计情况收购地上在建工程，并积极考察确定“接盘”单位，彻底解决该项目遗留问题，具体事宜正在进一步磋商。同时，针对目前广青公司与华业国建双方已分别就该工程施工纠纷问题向法院提起诉讼，下一步将根据法院判决，彻底厘清和保障各方合法权益。
对此，杨光营说：“我有能力自己盘活，为什么要被接盘？”
（编辑：卢志坤 校对：颜京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