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7:20,博纳影业集团发布公告,称黄巍坠楼的原因是长期失眠、心情压抑。
文 | 壹方行
编辑 |金莎
运营 | 肖睿
“我会在这个行业工作到老。”黄伟说。
在电影圈浸淫了16年的黄伟,作为博纳影业电影投资的幕后操盘手,可能并不为大众所知。然而,每一个看电影的人都见证了《变形金刚2》初年8亿票房的辉煌,也经历了电影院关门100多天的低谷。
对任何人来说,如果他们能说“工作是为了变老”,那一定是出于对这个行业的热爱。黄伟的朋友都知道,他不止一次表达过对电影行业的感情。不然你为什么来博纳12年?
然而,这位52岁的老人,他想变老的愿望还没有实现,他选择跳楼告别电影业。结尾的地方是北京油塘购物中心。这里的博纳电影院正是他曾经开始的地方。那一年是2009年,博纳影业的第一家影院在优堂开业,博纳CEO于冬找到了他,希望一起搞事业。他非常珍惜这个机会。“这也是我的事。”
对很多人来说,创业就是第二人生。当时他是一个40岁的圆脸中年人,双下巴不明显,但脸上的表情却表现出不输给年轻人的精神和激情。在同事眼里,他笑容温和,幽默风趣。但在工作中,他雄心勃勃,想要改变世界。那是中国影院发展的最佳时期,博纳即将在美国股市上市。黄伟说,他希望“博纳影院在中国的每一片空白土地上”。
然而,2020年6月10日凌晨1时许,一名当时的目击者听到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和重重的摔倒声。“太绝望了。”这位证人写道。12年前,导演贾等人就是在这里参加了博纳有堂影院的开幕式。现在,贾又说话了,说是“行业之忧”。
16年来,黄维的欢乐和悲欢一直与这个行业捆绑在一起。电影业的艰难时期也是他最黑暗的时刻。
导演贾在微博发言。图/新浪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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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夏夜应该是灯火通明的。
至少在过去的油塘广场,各种美食店的人点着宵夜,三楼KTV的人排着队等包厢,地下一层的博纳影城坐满了拿着爆米花的观众。
但在2020年的这个6月,幽塘之夜一片漆黑
。10日晚上10点,商场已经关门,灯光全灭,甚至连“悠唐广场”的招牌都依稀难辨。三五个保安,零零散散地坐在门口的广告牌石台上,或是玩着手机游戏,或是靠在柱子上聊天,显得百无聊赖。只有在他们面前问起凌晨跳楼的事情时,他们才一脸警觉,立正站好,“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此事。”黄巍跳楼身亡,警方最终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嫌疑。博纳影业集团于今晚7:20发布消息称,黄巍坠楼是因为长期失眠、心情压抑。
他原本是梦想要改变电影行业的。
他结束生命的博纳悠唐店,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并不仅仅因为这是他加盟博纳后的第一家影院,这里还寄托了他的青春和改变行业的愿景。

▲6月10日,博纳悠唐店大门紧闭。图 / 徐曼菲 摄
在中国,电影分级一直是个敏感的话题,被称为“观众无力推动、院线置身事外、制片只求票房,唯一的推动力,却是无力回天的导演”。长期以来,都没人愿意第一个吃螃蟹。2012年,博纳影院开始探索电影分级制度,准备把各类题材进行分级,并在博纳影院公示,这在当时引发了业内的轩然大波。当时支持推动此事的,正是担任北京博纳星光影院管理公司的总经理黄巍。
“之所以会萌发这个想法,也是出于给影迷服务的考虑。”身为一个利益相关的从业者,黄巍的举动是大胆的。
从业16年,黄巍也经历了中国电影技术变迁的几个关键时刻。比如2009年底《阿凡达》的3DMAX版,2016年李安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使用4K/3D/120帧的格式,都是前所未有。在之前的采访里,黄巍谈到与李安的合作兴奋异常,“既然李安导演有这么大的决心,那我们就陪李安导演玩一把技术控!”
传统电影一般是24帧,即每秒24张,而在2016年,《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破天荒地采用了120帧的格式,号称是“能最大限度的接近人眼看到的效果。”在当时的整个中国,只有两家电影院能达到这一格式的播放要求,其中一家,就是博纳悠唐店。

▲2016年,《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在博纳悠唐电影院的预售现场排起长队。图 / @博纳影业集团 新浪微博
电影发烧友陈晓,想起来当时在悠唐看《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时的情景,至今仍然会起鸡皮疙瘩。主角眼泪从脸上滑下来的那一刻,他也跟着一起流泪。回想起来,陈晓很感激当时能带给他这样观影体验的中国幕后电影人。
在这些新的电影技术变革背后,负责影院建设、投资的黄巍一直都是默默的推动者。在一档名为《我有大咖》的人物访谈栏目里,他说过这样的话:“我一定要尽心尽力,要真正的去重视观影者的体验,其实就是情怀使然,很多人说你这太虚荣,我说不是,有了情怀,你才可能把这个事情做到一个高度,而不仅仅只是把它当作一个普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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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博纳,黄巍负责影院投资业务,一度支撑起营收的半壁江山,投资影院成功率在九成以上,是博纳影业的一名虎将。他曾经的微博名是Victor,为了胜利,自然做好了面对挫折的准备。在博纳总裁于冬眼里看来,即便受挫,黄巍也是一个能重新站起来的人。
那是2013年,博纳的影院建设因房地产业的寒冬而受挫,影院投资管理总经理黄巍未能完成任务。当年,博纳计划开6-8家店,结果只开了1.5家(有半个在建设中)——于冬严厉地批评了黄巍的部门,年年拿“突出贡献奖”的黄巍,这次连提名都没有。公司的颁奖会上,他“很臊得慌”。“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他对《人物》表达过,“我领导博纳三大板块之一啊,如果我不拿突出贡献奖,这不是寒碜我吗?”
难过了一晚上,已经做好辞职准备的黄巍决定找于冬谈心,“老板,我们俩之间还有信任吗?”于冬说了一句让黄巍觉得顶一万句的话:“有!没有你根本没有博纳影院的今天……这个事儿我感激你一辈子。”
听完,黄巍“哗”就哭了。他比于冬年长3岁,提及于冬一直叫“老于”、“于老板”,和记者讲完这个故事后,他突然改了称呼:“于先生的内心还是一个柔情似水的人。”
这次谈话的一年之后,黄巍果然打了个翻身仗:博纳投资的院线,位列全国所有影院投资公司中单座单日产出第一名。
黄巍沉得住气,面对困境如此,面对诱惑也是如此。2016年,整个电影行业迎来了爆发,各种各样的投资都蜂拥而来,他公开反对这种热钱涌入的行为,“电影资本市场丧心病狂地冲进来一批莫名其妙的人,搞乱了市场规则。”他说这把行业搅得“乌烟瘴气,莫名其妙”。
他自己并没有盲目地选择快速融资和扩张,如今,博纳在全国有百家左右的影院,这一数量不能算多,却保证了整个博纳影院的品质。
在黄巍看来,影院发展的黄金十年,是2004年到2014年,他曾经豪言,“人的一生,很难有这样的机遇,所从事的行业正赶上其前所未有、空前绝后的发展,而你又站在这场波澜壮阔浪潮的前头。”

▲2014—2016年,博纳影业市场份额逐年提升。2019年凭借三部献礼主旋律大片在当年票房榜上排名第二。图 / 猫眼专业版
在这样的浪潮里,必然是很累的。一名跟黄巍合作过的同事在知道他去世后,出门买了两瓶啤酒,自己灌了一瓶,倒了一瓶,敬已经去世的黄巍。他不愿意再回忆往事,但他说,黄巍这些年东奔西走,确实太累了。
影院投资部门,可能是整个影业产业链里最奔波的部门,哪个地方要开影院,前期、中期、后期都得出差。黄巍曾经回忆,遇到的一些购物中心,有的人认可博纳,就谈得顺利,遇到不认可光看租金价格的,谈判起来就异常艰难。
有的甚至已经达到了违背常识的地步。曾经他遇到过一个购物中心想搞活动,让电影院36小时不关机一直播电影,以此来配合,他一听都无语了,“连续播36小时那不是冒烟了吗?”
奔波的工作之余,黄巍的心里一直有个归隐的田园梦。
如果以后能退休,他最想做的事情是种田。他曾对媒体谈起过,想在河北某个地方圈块地,“种花种菜,种一些想种的东西。”光有自己一个人是不够的,还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所以还要“再多盖几间房子,呼朋唤友,小酌怡情”。
如果在河北种田不成,他也有Plan B,去大理开间客栈,“总之就是过点慢生活,搞点自己喜欢的事。”

▲黄巍在自己生日那天写的诗。图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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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以来,影院停业,黄巍的工作应该也停滞了。但田园梦没有实现,噩耗传出。
6月10日这一天,全国影院已经休业138天。黄巍去世后,一张图片在电影从业者的朋友圈中流传,那是张背景黄色的照片,里面用绿色的字写着“I can't breath!拯救数百万影业从业者,要生存,要吃饭,要还贷,中国电影院,需要紧急救援!”
作为电影行业产业链条的终端,电影院承担了最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是经济上的,它们需要花费巨资提前购买影片的发行权,同时还必须承担影院的租金、员工薪资、周边产品的销售和存放等。但最近这段时间,重开影院的期待和幻灭不断交替。众多等待的从业者中,黄巍也是其中一个。3月中下旬,国内部分影城曾短暂开放,3月22日,全国有523家影院复工,但很快迎来暂不复业的“急刹车”。到了4月3日,黄巍在朋友圈里显得有些生气,“别等了,都散了吧!我也考虑做做家庭影院吧。”

▲4月10日,黄巍在朋友圈呼吁电影院复工。图 / 网络
最近一次重燃影院复工的希望是在6月5日,黄巍自杀的5天前。《证券时报》报道,国家相关部门正在积极组织片源,制作影片硬盘及密钥,并适时安排上映档期。然而,随后便有消息说,这是假消息。
对影院人来说,经济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都令人难以喘息。上海一家电影院的投资人周林说,他已经投了900万在电影院里。“我们已经把员工的工资降低到之前的60%,我自己已经不拿工资了,就这样撑了四个月,但很可能撑不过这个暑假了。”他这段时间头发掉了不少,“现在一睁眼,想的都是员工工资怎么办,租金怎么办,即便是现在让开放了,也没有片源啊。我挺悲观的,到时候真开了,能坐满一半就算不错了。”

▲苏州一电影院自春节挂出的暂停营业告示。图 / 视觉中国
其实早在疫情之前,黄巍已经判断,影院开始出现拐点,并在2018年步入寒冬,那时全国影院的上座率已经不足13%。在移动互联网浪潮和商业地产布局电影行业的压力下,黄巍也不掩饰地谈及自己对万达的羡慕,“万达一年开18、20个购物广场,各个都有影院,影院不需要去谈判,而且影院的面积大、配置高,而我们还需要去和开发商谈,针对经营面积谈判,有时候还得争取三层楼高用来开巨幕等等。”
直到最后,他还在为电影人鼓气。在公开媒体上,2019年6月份的“第八届上海国际电影论坛”是他最后为数不多的几次露面之一。那次论坛的主题是“中国电影业深化改革与创新发展”,他看起来有点老了,脸上的肌肉也有些松弛。讨论最后,他用一首诗作为结尾:“不畏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意指要放开心胸,对未来充满希望。
但黄巍没能做到。
(实习生张洁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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