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爱讲“道德文章”，其主旨在于“德”(人品)与“文”(学问)的统一。《中庸》说：“君子敬德求学。”可见，所谓的“道德文章”本身就是综合的。在当代中国学术界，很多学者专家恪守中国古典文人的传统，即“文如其人”或“人如其人”，道德文章合二为一。例如，已故的朱小蔓教授。
她本人就是高尚道德的化身
我和朱小蔓先生一起去了乌克兰，参观了苏霍姆林斯基的帕夫利什中学，还去南京瞻仰了陶行知先生的陵墓。其实我和朱小蔓老师接触不多，但是我是从她的文章和作品中认识她的。她在教育哲学、德育哲学、情感教育、生命教育、教师教育等方面的学术思想和研究成果得到了中国教育界的认可。一个曾经担任过原中央教育学院院长等行政职务的著名学者，能有如此多的学术成就，也就不足为奇了。朱老师让我感触颇深的是，她的善良与她的专业研究融为一体。我不止一次对朋友说：“朱小蔓小姐从事德育工作，她是高尚道德的化身。她从事情感教育，她的言行体现了她丰富细腻的情感。”
每次见到朱小蔓小姐，她总是那么温暖，那么热情，她的眼神总是那么专注，她的笑容总是那么真诚，她的声音总是那么亲切。她总是让我觉得她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是她此刻最关注的人。我坚信所有接触过她的人都有这种感觉。这绝不是她的“生活技能”，而是她善良本性的自然表达，以及她发自内心对每个人的尊重。
最近看了朱小蔓的代表作《情感教育论纲》，里面充满了理性的思辨，让我的眼睛不时看到朱小蔓慈祥的面容。
这本书原本是朱小蔓老师的一篇博士论文，1993年首次发表，之后多次修改重印。本书全面论述了情感教育理论的各个方面：情感教育形态的历史考察、现代整合形态及其特征、情感教育的目标建构、情感教育的内在过程、情感教育的主要模式.用作者的话说：“我决心从心理学、人类学、文化学、脑科学、美学、科学史和现有教育的成功实践中梳理和挖掘证据，编织并初步论证一种‘情感教育’，应该说，朱小蔓先生基本实现了这个目标。
中国情感教育理论的开山之作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情感教育论纲》是中国情感教育理论的开山之作。在这本书里，朱小蔓老师指出：“教育活动自古就有，但教育观念千百年来一直包裹在传统哲学中，从未独立过。系统教育理论作为“科学”教育学出现，其文化背景是现代西方工业和科学的发展，以及受其影响的智力思维方式的发展。其根本缺陷在于将认知与情感、意义割裂开来，从善与美中提取真，不顾情感与意志而谈认知的发展，从而走上了知性主义的道路。笼罩在这一思想框架下的现代教育，一方面具有传递知识、选拔人才的高效率，体现了与现代化进程相一致的工具理性功能；另一方面，它逐渐揭示了与生命意义相违背的内在矛盾，使教育内涵的价值理性功能得不到充分发挥。”
因此，她提出：“情感以其与个体生命的活的联系，它对逻辑和理性的预先存在的地位，以及它作为一种动力系统的优势，打开了价值理性的道路。现在，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教育学的一些基本概念，探索情感的作用，完成它与理性的融合。之后，我们就可以用这些具有完整内涵的教育理念构建一个新的教育理论框架。”
这是朱小蔓整个《情感教育论纲》的逻辑起点。总的来说，朱小蔓先生并不想看到“科学”仍然主导着教育理论，而是试图在教育理论中注入“情感功能”——。当然，“情感功能”并不是朱小蔓先生从外部“注入”到教育理论中的，而是教育本身就包含着情感，她恰恰揭示得很清楚。
在技术主义和科学主义(科学和科学主义是两个有着不同内涵的相关概念)迅速发展的今天，有必要重申或喊出包括情感在内的人文因素对教育和人的发展的指导意义，这也是朱小蔓这本书的价值所在。
情感教育研究成为中小学教育的热点课题
朱小蔓先生以其坚实的哲学基础和深刻的教育思想，在这本书里提出了许多新观点，其中许多观点是独到的。
比如她提出了“情绪功能”的概念，即情绪能力。说实话，至少在这之前我很少考虑情绪的功能状态。朱小蔓老师指出：“在处理人与外部环境的关系、人与他人的关系以及人自身的活动时，它表现出一种功能状态。我们把
这种外化的、有外在功能体现的方式称之为情感能力。”朱小蔓还将情感能力分为移情能力、情绪辨认能力、情感调控能力、体验理解能力和自我愿望能力。对其中任何一项能力，朱小蔓都有着细致而富有说服力的分析。作为一个有几十年经历的教育实践者，我深感这些概念和论述，对一线教师的情感教育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朱小蔓老师认为，以人为本的学校管理、以道德为本的校长能够创造出情感文化，而情感文化正是学校文化最重要的表征。她因此尖锐批评道：“一段时期以来，一些学校热衷进行的文化建设主要停留在建筑文化、景观文化上，停留在限于文本和成人诠释的制度文化、释义文化上，离孩子们的真实生活、真实情感需要很远。它们并不能实际地对人产生情感和精神上的满足、吸引和提升作用。管理是教育的手段，并不是目的。管理中的权力、管理者结构、领导与服从、规章制度与纪律使人受到一定的规训和约束而有可能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人；但是，管理学中的机构、权力责任、各部门的联系、相互依从、上下级关系、领导与服从等并不能生搬硬套到教育学范畴乃至教育实践中。”
教育本来就是充满感情的事业，教师天然就是具有很高情感素质的人。然而当代中国教育的现状却很难令人满意。为此，朱小蔓老师在本书中写道：“1994年，我就写过呼唤有情感人文素质的教师的文章。1997年，国外‘教师专业化’的思潮传入中国，自那以后，我不断地撰文提出情感人文素质这一教师特征，它们与教师专业化的内在联系，包括指导博士生研究教师的创造性品质与一般的专业技术人员之不同，教师创造的根本来源是教师的爱心敏感性、与学生情感互动的能力等。一个教师当是一个人文主义者，他足够尊重人，会劝谏自己一定要有耐心，要了解学生的家庭原因、生理原因、生活事件的原因、性情性格的原因、生活史的原因等。如果充分了解，能够及时沟通，我相信这个教师的学生没有会与他对抗的。教师的人文素质使其能够包容、等待、平等交流，不会用控制、强力、淫威和惩罚的办法来扭曲学生的性格，使学生情感消极，如痛苦、无奈、无助、迷茫等。”
《情感教育论纲》作为一部纯理论的教育著作，以概念严谨、结构严密的内在逻辑力量打动我们，显然不能用通常意义上的“通俗易懂”来评价它。阅读本书需要的是且读且思的“啃读”而不是一目十行的浏览，建议一线教师在读本书时能够静下心来咀嚼，最好是结合沙龙讨论、团队分享的形式，这样更容易把握并读透本书的核心思想。
这部著作对中国基础教育的影响是巨大的。近三十年来，情感教育研究已经成为我国中小学教育的热点课题，一大批实验学校应运而生，并从中涌现出许多情感教育的优秀教师。对此，朱小蔓老师功不可没。
（作者系新教育研究院院长）
《中国教育报》2021年04月28日第10版
作者：李镇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