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赵立群
《红楼梦》众多闪耀的女性角色中,男性角色只愿意当绿叶,而贾敬似乎连绿叶都不是,因为作者给他的笔墨实在有限。因此,读者忽略了对贾敬性格的分析,甚至认为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无闲杂文”是《红楼梦》写作的显著特点。只有仔细阅读《贾敬》,才能发现其人物的精彩设定。我暗自认为,贾敬是作者充分考虑后设置的重要角色;对贾敬的人物形象和人为意义的分析,也将有助于理解《红楼梦》的主题。
贾敬生平概述
贾敬是《红楼梦》中少有的前八十回有完整人生经历的人,这对于分析贾敬的人物非常有益。
《红楼梦》第二次介绍贾家的世系演变,其中关于宁的部分如下:
那一天,宁国公和荣国公是一个母亲,两个兄弟。宁公长大了,生了四个儿子。宁公死后,贾代化袭官,养了两个儿子。龙名叫贾府,八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只有二儿子贾敬攻击了这位官员。现在他一味的好,只爱烧丹炼汞。其余的都不在他心里。幸运的是,早年间,他留下了一个儿子,名叫贾珍。因为他的父亲想成为一个仙女,他让他攻击官员。他的父亲拒绝再回到自己的家乡,只在杜中城和羊人群中,做了一名道士。
《红楼梦》第十三回,详细介绍了宁国府男主的头衔和官职:
贾蓉,江南江宁府江宁县监工,今年二十岁。曾祖父,原北京营立的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华;祖、易茂科进士贾敬;父亲,世袭三品爵卫烈将军贾珍。
《红楼梦》回到第六十三回,我写了关于贾敬的猝死:
正笑得厉害时,忽见东宫里几个人慌慌张张跑来,说:“我主天上来了。”.医生看到人死了,到哪里去把脉,都知道贾敬的导气手法总是属于虚生,甚至参加星礼,养庚申,取灵沙,犯假错,太费力费力,害了自己的性命。现在,虽然他死了,但他的肚子像铁一样硬,他的脸和嘴唇被烧得发紫,布满皱纹。他对妻子说:“是焦璇吞了金子,拿了沙子,烧了就死了。”
这就是贾敬的一生,三言两语就能充分说明:贾敬是宁国府贾代化的次子,也是吞金夺沙、自焚而亡的一毛客的书生。贾敬的履历虽然简单,但他的地位并不简单。他是贾家的重要成员,甚至比贾赦、贾政、贾珍还要重要。
从家庭地位来说,贾敬是贾家男成员中地位最高的。因为是老二,宁公长寿,宁公长子早逝,那么贾敬就相当于整个贾家的长子长孙。所以除夕祭祖时,只有贾敬是主祭。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制度下,维护封建社会秩序的主要规则是有秩序、有优有劣。孔子的《高图子道》曾说:“老幼之节不可为
废也”。这在《红楼梦》中也有明确的体现:“贾家的规矩,凡作兄弟的,都怕哥哥。”(见《红楼梦》第二十回)事实上,这正是封建大家族的通用条例。从个人身份看,贾敬是贾氏家族唯一健在的有功名在身的男丁。众所周知,贾府以军功起家,功高爵显。在宁荣二府,无论是贾珍、贾蓉,还是贾赦、贾政、贾琏等的官职、封号或者承袭,或者赏赐,或者捐买,都是受益于祖宗的荫庇,换言之,都不是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而得到的。因此贾政对于贾家没有从举业出身的官员一直引以为憾,而这又何尝不是整个贾氏家族的遗憾和悲哀呢?在诸多不知好学上进的后世子孙中,贾敬却是乙卯科的进士,实在难能可贵。
在社会地位上,宁国府曾祖贾代化原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书中写道“因他父亲(指贾敬)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指贾珍)袭了”。这样的爵位身份本应该由贾敬承袭,如果那样的话,贾敬在社会地位上也应该是贾氏家族中最高的。
综合以上三点来看,贾敬,这个《红楼梦》中的次要人物是不是让你大吃一惊?他本来应该是整个贾氏家族的首领,有世袭的爵位,有可以光耀门楣的功名,无论从序齿排行,还是社会地位、个人身份上来说,贾敬都应该是拥有最高地位的,最应该受到尊敬的那个人。也许,他是唯一可以让贾氏家族这艘巨轮行驶在正常轨道上的那个人。然而,这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书中的贾敬选择了一条修道的不归路。
贾敬命运成因简析
贾敬,一个本可以拥有至高荣誉、地位的人,为什么要离开贾府这样的“温柔富贵乡,花柳繁华地”,而热衷于修道呢?难道他真的是看破红尘,而追求清静无为的道术境界吗?
道教属于中国本土宗教,源于春秋战国时代,依托于老庄哲学而建,但道教将道德哲学理论神化了,并且与民间巫术合流,其实质已经发生了根本上的改变,道教的宗旨也就变成了追求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历史上很多帝王将相迷信黄老之术,希望通过服食所谓的“灵丹妙药”,得以永生。据清朝赵翼的《廿二史扎记》记载:在道教盛行的唐朝,唐太宗、宪宗、穆宗、敬宗、武宗、宣宗皆系服丹药中毒致死;杜伏威、李道古、李抱真等朝廷大员也皆因此而亡。我们从贾敬吞食丹药而殁的结局可以推断,贾敬并不是在思想境界上修炼自己,而是为了实现长生不老。
通常意义上,人们对于得不到的事物才会更加向往。贾敬已经集富贵荣华于一身,那么让这种尊荣得以永享就成了他的最终追求。也就是说,他不是看破了红尘,而是心中怀着比红尘人等更强烈的欲念——福寿绵长。在《红楼梦》第十一回,贾敬生辰,贾珍率领家小为父亲庆生“将上等可吃的东西,稀奇些的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着贾蓉带领家下人等与贾敬送去”,贾敬还交待说“那《阴骘文》,叫急急的刻出来,印一万张散人”。贾敬的吃穿用度一概来自于贾府,而他却并不想为这个家族做任何贡献,反而一心只想满足自我的欲求。在我看来,人性中的贪婪和自私欲极度膨胀才是贾敬修道的本质原因。
天下本没有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如果我们探究一下贾敬走上修道道路的更深层次的内因的话,从《红楼梦》中赖嬷嬷的一段话可略见端倪(第四十五回):
“当日老爷(指贾政)小时挨你(指贾宝玉)爷爷的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象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大老爷(指贾赦),虽然淘气,也没象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
从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出,贾府的家教理念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贾家作为仕宦名族,理应教子有方。就像贾雨村所言,“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而实际上贾府在教育子嗣的方式上则过于简单粗暴。文中“珍哥的爷爷”正是贾敬的父亲,“火上浇油”的性子,“审贼”式的管教,想必伴随着贾敬的青少时代。这样的教育对于心智还未完全成熟的孩子来说,不啻于一场灾难,甚至会给孩子造成终生的心理阴影。我们可以试想一下年轻的贾敬,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之下,成为了一个循规蹈矩的读书人,他的确考取了名,但同时,也失去了对人生的正确认识和希望。考取功名,结婚生子,为官为宦,都成了生活强加给他的需要他完成的一个又一个的任务,而他从中得不到任何快乐和满足,只有沉重和苦痛。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贾敬逐渐形成了冷漠麻木、自私自利、刚愎自用的性格。因此,他希望通过修道之术达到一个轻松的自我可以把控的人生境界。
当然,除了内因之外,贾敬修道的外因也不可忽视。从道教传播的历史背景来看,清朝统一中原之后,一向抑道扬佛,道教失去了朝廷的支持而走向没落,而雍正皇帝是清代唯一宣扬道教的皇帝。结合《红楼梦》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社会风气的影响可以说是贾敬修道的外在动因。
另外,道士们的怂恿和引诱应该也对贾敬起到了一定的影响。书中写道贾敬“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在《红楼梦》一书中屡屡无情揭露现实生活中的僧道丑态,他们披着宗教的外衣,蛊惑世人,中饱私欲。而既富且贵的贾敬对于道院来说就是一块唐僧肉,一棵摇钱树。事实上,贾敬也是在和道士们的整日厮混中,对道术的迷信程度逐渐加深的,从开始练习“导气之术”,到“参星礼斗”,“守庚申”,最终“服灵砂”,直至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贾敬修道后果小结
《红楼梦》一书的字里行间都充斥着作者对于家族败亡的无尽遗恨。而且在作者看来,贾敬对于整个贾氏家族的沉沦败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从秦可卿的判词、判曲中反映出了强烈的思想倾向:
判词: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判曲: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大致意思是说,不要认为贾府的不肖子孙都出在荣国府,贾府败坏的根源实际在宁国府。《红楼梦》的故事叙述和主要人物都以荣国府为主,确实会给人留下“不肖皆荣出”的印象,而作者此处非常明确的表示——“造衅开端实在宁”。秦可卿的判曲对这一结论作出了进一步的解释说明——“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
“箕裘”一词出于《礼记良冶之子》,“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意思是说良匠的儿子,必能学习补缀皮衣;良弓的儿子,必能制作畚箕。因此,后人用“箕裘”比喻祖先的事业。“箕裘颓堕皆从敬”就是说贾府祖先的事业颓废堕落,没有人继承,而造成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就是贾敬。
也许有人会说,贾敬一心向道属于个人爱好,他已经不参与贾氏宗族的具体事务,为什么还要将贾家的败落归咎于他呢?这正是我们一再强调贾敬本来应该拥有的家族地位的原因。一座恢弘大厦的坍塌源于楼基的松动,大家族的败亡,必先从内部基础处瓦解。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贾氏家族的败亡,正是因为那些最能决定和改变整个家族命运的人物出现了问题。贾敬的所谓“修道”,造成的最直接的恶果起码有以下三点:
一、子孙零落,家道凋敝。繁衍子嗣是封建大家族的一个首要任务,子孙繁盛被视为家业兴旺的一个表现。中国一直属于父系氏族社会,家中子孙稀薄,万一出现不肖的、罹患疾病的、甚而夭亡的,这个家就面临覆灭的危机;另外,旧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家里男丁众多,小可以耕地犁田,大可以攻城略地,如果兄弟齐心,更是所向无敌。因此,古人奉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至国,小至家,繁衍子嗣都是第一重任。而贾敬呢?原文是“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一个“幸”字说出了贾敬对于繁衍后代这一重任的主观态度和客观结果。
在《红楼梦》全书中,作者对于“末世男子”的描写也不止一处:甄士隐、林如海都只有一个女儿,相当于无后;贾雨村“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难道这些安排都是偶然的吗?当然不是,子孙凋敝是末世家族的一个重要表现。
二、养而不教,家风败坏。“养不教,父之过”是一句古训,贾敬丝毫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职责,还在无形之中纵容了家下人等。因为贾敬一心向道,爵位官职以及家族族长的重任都落在他唯一的儿子贾珍身上,而贾珍根本就不是当家理事的材料。书中明示:“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贾珍骄奢淫逸,尤其是和秦可卿的“爬灰”之说,更是让家风败坏到了极地。连外人提到贾府的时候都叹息不已,大概只有门口那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吧。在读者心目中,薛蟠欺男霸女,已经是纨绔子弟中的败类了,可是自从入住贾家之后,“贾宅族中子侄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可见贾府的家风已经败坏到了什么田地。
贾府的后世有如此之多的不肖子孙,可以说,贾敬的漠视和纵容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像贾珍在为秦可卿大办丧事的时候,“见父亲不管,亦发恣意奢华”,大事尚且如此,何况小事乎?如此这般“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这样的家族又如何不败?张新之评点《红楼梦》时谈到了一个问题“饥失教也”。虽然张新之将讽刺教育缺失看作《红楼梦》的主旨有以偏概全之虞,但是不可否认,“失教”确是贾氏家族走向末世穷途的一个重要原因。
三、错误示范,害人害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贾敬本人对亲情的漠视,以及自私自利的态度也传染到了宁国府的每一个人,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享乐,而对家族、亲情、人伦视若无睹。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贾敬的女儿,贾惜春的性格形成和最后出家的结局。贾惜春本人也是一个冷漠自私的人,在驱逐无过错的丫鬟入画一事上,集中体现了惜春“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性格特征。她还振振有词地说,“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在“勘破三春”的悲剧之后,惜春同样地选择了逃避生活,独善其身的出家道路。
清代《红楼梦》评点派的代表人物涂瀛,在他的《红楼梦问答》中提到了“影身说”,并且解释道:“袭人,宝钗之影子也,晴雯,黛玉之影子也。”如果按这种说法,贾敬和贾惜春就是一对互相映衬的人物。惜春的“出家”和贾敬的“修道”可谓异曲同工,并非他们的思想意识已经达到了超凡脱俗的状态,而是一种自私自利,逃避责任、逃避现实的生活态度的体现,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自了”。
古人感慨“创业容易守业难”。所谓“三代出贵族”,一个家族的成长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和奋斗,而它的摧毁却可以是一瞬间的事情。贾敬热衷于修道成仙,面对家族的沉沦,他漠不关心,听之任之。看似他抛弃了功名利禄,而与此同时,他也抛弃了一份责任和担当。回想“箕裘颓堕皆从敬”之语,以及秦可卿逝世之时对凤姐的托梦:“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常保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这说明作者对于名利场中盛衰循环的理念是接受的,但是家运不济不要紧,关键是要家族管理者在盛时谋划下衰时的退路,方不致于一败涂地。贾氏家族的灰飞烟灭,即使不排除政治上、经济上不可逆转的运命,贾敬的“无为”也是压垮贾氏宗族的“最后一根稻草”。
贾敬人设意义浅释
鲁迅先生谈到阅读《红楼梦》的感受是“悲凉之雾,遍被华林”,曹雪芹最善于在极欢乐之处写极哀痛之事,以烘托和体现文中“乐极悲生,盛筵必散”的主题气氛。明末清初的文学评论家金圣叹称之为“冷热金针”的写法。热中出冷,冷中出热。不但给读者以强烈而深刻的反差印象,而且可以暗示或铺排文章的发生、发展进程。《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可以说是出神入化地运用了这一写法。例如可卿丧仪与元妃省亲的对写,但也许你没有注意到,贾敬之死之哀与宝玉之生之贺的并举,第六十三回的回目正是“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贾宝玉的生日是这个行将没落的家族的最后的欢歌,在一场“大家今夜极绸缪”的生日夜宴之后,尤氏和贾珍的两个姨娘也加入了这支狂欢的队伍。正在大家极尽欢乐之际,贾敬的死讯传来。众所周知,贾宝玉是《红楼梦》的第一主人公,他的生日是作者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第六十二、六十三两回的篇幅),将贾敬之死安排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难道不是经过了认真的构思和安排吗?这充分说明了贾敬这个人物在《红楼梦》中的人设地位非同一般,绝不是可有可无的。
《红楼梦》的故事一直发生在无奈的现实世界和大观园这样的理想世界的两个空间之中,沿着现实和理想两条线索交替行进而呈现出来,一条线是对现实世界的无情揭露和鞭挞,另一条线就是对理想世界的希望和绝望。相应地,《红楼梦》的僧道形象也分为两类:一类是现实世界中真实的僧道,例如静虚老尼、马道婆、王一贴、张真人等,他们虚伪丑陋的做派不消多说。另一类是理想中的僧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以及他们度脱的甄士隐、柳湘莲等人。他们看穿了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希望找到一个通往温暖的、干净的世界的“康庄大道”。而非常明显的是,贾敬的修道属于第一类,而贾宝玉的“出家”则属于第二类。“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在人设意义上,贾宝玉是领军理想世界的旗帜,而贾敬则充当了现实世界中最腐朽的一种势力,他看似无害,却恰恰是滋生堕落、培殖腐败的温床。
众所周知,叹家族盛衰正是《红楼梦》的主旨之一。贾氏家族从“钟鸣鼎食”之盛,最终“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正是因为有了“贾敬”们的存在,当家族的新生代“贾宝玉”们降生的时候,空有补天之才,却无回天之力了。曹雪芹以极俭省的笔墨,勾画了贾敬这一末世家族所必有的人物的自画像。从他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仕宦大族走向衰落的一切表象和内因,而这正是《红楼梦》中设置贾敬这一人物的意义所在。
后记
1.本文涉及《红楼梦》原文和事例均取自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7月北京第三版清曹雪芹著,无名氏续《红楼梦》;参阅吴铭恩汇校的《红楼梦脂评汇校本》。
2.“箕裘颓堕皆从敬”一句的解读,因为《红楼梦》诸多版本的流传而产生了歧义。其中庚辰本、戚序本、蒙府本、舒本、甲辰本同为“从敬”;而己卯本是“荣玉”,杨藏本作“萦玉”,一般认为杨藏本的“萦玉”是己卯本“荣玉”的形讹;其他版本此回阙如。笔者从文辞意义角度出发,认为“从敬”更能体现原文的意图和作者的思想倾向。因为金陵十二钗的判词和判曲有一个共同的规律:即判曲更加详尽地对判词起到了解释说明的作用,和判词相互呼应,融为一体。秦可卿的判词中已经明示了“不肖皆荣出”是一个错觉,而“造衅开端”“实在宁”。那么,“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的判曲正好是具体的诠释。如果此处“荣玉”与“罪宁”对举,的确和判词的宁荣共举的形式相似,但实际意义则相悖了,由“造衅开端实在宁”的“一边倒”成了宁荣两边的罪过一半一半,显然不太符合判词原意。
3.贾敬的女儿贾惜春是贾珍的胞妹,依据文本线索,二者年龄之差至少在二十岁以上,这样的人设不尽合理,因此出现了一些不同的解释。
例如有人认为惜春与贾珍同父异母,这样的兄弟姐妹也可称为“胞妹”。笔者以为并非如此,迎春、探春、贾环等人的嫡出还是庶出的身份都有明示,为什么独独惜春例外呢?而且在《红楼梦》第七十七回婆子骂司棋语:“谁是你一个衣包里爬出来的”,这可以说是对于“同胞”的最浅显而直接的解释,也可以间接表明作者对“胞”的理解。另外通观全书,没有涉及贾敬的妻妾描写,而其他男士或多或少都有相关叙述,例如早逝的贾珠,第三十九回,李纨说道:“想当初你珠大爷在日,何曾也没两个人。”甚至年迈的贾母,在第五十五回,通过探春之口:“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贾惜春是贾母的亲孙女,或为贾赦之女,是在作者批阅增删的过程中对人物设定进行了改变。在《红楼梦》第一回明确交代了成书历程,“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金陵十二钗”在书中的重要性毋庸多言,既然曹雪芹最终设定的书名为《金陵十二钗》,又如何对十二钗的人物设置没有完善的想法呢?这也可以从第五回的十二钗判词、判曲中看出,作者对于每一钗的人物设置、命运走向是有整体考虑的,只是“书未成,芹泪尽而逝”,才留给读者很多猜想的空间。贾惜春作为“金陵十二钗”之一,仅属于宁国府的两钗之一,其人物设定应该是考虑成熟的。
笔者认为这样的安排是为了凸显贾敬一心向道,“余者一概不放在心上”(当然也包括夫妻生活、繁衍后嗣等)的行为特征。妥否,待议。
4.本文采取的是“以文证文”的方式,从文本中来,还原到文本中去。笔者以为《红楼梦》的人物分析尤其不能脱离文本和文本体现出来的时代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