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磊:Mainland China导演兼编剧。2016年,他的电影《八月》获得第53届金马奖最佳故事片奖。
2021年3月,他执导的电影《下午过去了一半》获得第71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
短片《下午过去了一半》是张大磊导演收到的命题作文,要求用电影的视听语言解读东方的日常生活。24分钟的镜头凝视,完整、感性、生活化的细节随处可见:深沉含蓄的爱与情,面对离别时的克制与克制.
影片在柏林电影节短片竞赛单元获得银熊奖时,评委们给予了高度评价:“一次家访,温柔地为爷爷奶奶和孙子孙女都带来了一对深情的告别。影片高超的排期安排、精心编织的家庭互动以及演员精湛的表演自然而不引人注目地引导观众沉浸在人物生活的真实瞬间。凭借丰富的电影语言,张大磊在《下午过去了一半》画了一幅意味深长的全家福,以短片的形式溢出了有限的情感容量。"
在他著名的处女作《八月》中,张大磊回忆了他在内蒙古的童年,用黑白图像讲述了男孩肖磊在一个夏天的故事,简单而真诚。但短片《下午过去了一半》在剧情、人物、时间、地点等方面都能与前作相呼应,而且还采用了原拍摄团队。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看作是《八月》的延续。“我的电影本身就是一幅平凡生活的画面,真情实感的表达,故事可以很简单,而故事之外的情感表达一定要足够强烈。”
夏末,肖磊,一个成年男孩,在去俄国学习之前,和父母一起去看望他的祖父。从车里爸爸、妈妈和叔叔的聊天中,短片直接进入,只有肖磊不着边际地盯着窗外。对话被外面的歌声打断了,《八月》里出现的人物被祝福了,骑着自行车一路高歌。一家人团聚了,幸福的爷爷战战兢兢地从街上给孙子买西瓜。在一个普通的下午,一家人做饭,吃饭,聊天,小睡一会儿,然后说再见.东方风格的老人和孩子之间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但感情强烈到无法融化,触动了观众的乡愁和私人记忆。当然,短片的成功,尤其离不开老戏剧老师李的精湛表演。举手投足字里行间,似曾相识让很多人想起了自己的祖先。
北青艺术评论:这是一篇由汽车品牌雷克萨斯赞助的命题作文。你的创作受到限制了吗?你经历过怎样的思维过程?
张大磊:汽车品牌雷克萨斯想和电影导演合作完成短片,表达东方日常生活的主题,然后联系FIRST电影节。好在FIRST对参加过电影节的导演比较了解,所以制片人早一天听到这个概念就想到了我,同时在联系我之前和品牌沟通了各种可能的顾虑,比如内容限制、质感风格等。首先,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品牌方不要求很多广告或者直营产品出现,而是想表达一种东方情怀的想法。之后我以熟悉又动情的方式提供了剧本,双方基本合得来。
北青艺术评论:柏林输入的版本和国内网站推出的版本有区别吗?
张大磊:国产版在片尾有很长的车外画面,车标会很清晰;但入门版被砍掉,车内所有部件都换成了孩子们主观看到的城市空镜。这是一种叙述性的展示,而不是展示。
北青艺术评论:影片中有很多充满生活感的小细节,比如爷爷讨酒时的神情举止,比如一家人吃饭时让座等。是要从创作中的细节慢慢填充展开,还是先有大框架再慢慢丰富细节?
张大磊:对我来说,对时间、空间和那种氛围的描述非常重要,甚至比叙事还大。所以我的剧本不常规,更多的是讲演员的情况,不会年代
比如爷爷要酒的那一幕,其实是李老师薛健的主意。我只在剧本里给了一个空间,提供了人物的感受和心理基础。比如剧本里说:“爷爷对吃饭不感兴趣,他很开心,想和孙子交流。这一天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假期,所以他想喝一杯。”至于如何完成这场演出,那是薛健的想法。我相信有些内容必须当场碰撞,必须在真实场景中完成。我们没有排练。排练有时会失去演员的部分天性。
我们美术组提前一个月去拍摄场做准备,两三天大师们会多待一会,聊聊剧本或者简单感受感受。薛健老师在拍摄前三天到达现场,我们下午在那里听薛健老师讲课。
讲讲他的故事。我希望人物可以和空间通口气,这很重要。演员都有自己的理解和内心,有时候,剧本写得太细太功能性,会压制这一点。相反,剧本比较感性、文学性一点,大家都有感受,生活的气味就出来了。北青艺评:但这样的方式,对演员的要求就非常高,需要双方建立格外的信任关系。当时是怎么想到请李雪健老师来扮演这个角色的?
张大磊:创作的时候本打算还是《八月》的原班人马,其中的姥爷原定就是我的四姥爷扮演,但这次老人家临时有事无法参加,距开机只有三天了,我挺着急的,再去找一个素人演员的话,时间肯定来不及,就考虑找专业演员:既能和其他几个演员搭戏,不跳出来;还能有专业素质尽快融入角色。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雪健老师,因为我太喜欢他了,对他的感觉超越了观众看演员,总觉得他就是自己身边的一个长辈。
最初,我心里不太踏实,担心两种不同的演员碰撞会出现问题,或者太跳出,或者非职业演员“拖后腿”,但和雪健老师聊了一次,这些顾虑就都没了。虽然我以前不认识他,但聊过以后,我终于认识这个人,不是演员李雪健,而是长辈李雪健,他本人跟我想要的姥爷这个角色,太像了。
北青艺评:聊到什么内容让你打消的顾虑呢?
张大磊:见雪健老师的第一面,我就没有陌生感。当时我们去宾馆接他去吃晚饭,我在楼下等他时,心里准备了好多开场白,但他下楼看了我一眼,就直接拍拍我肩膀问我:“你怎么瘦了?”我回答说可能是熬剧本熬的,他说,“那你不吃饭可不行啊。”你能想象他说话挺吃力的,但一下子就让人感到很亲近,没有寒暄客气,而是直接和他信任的一个晚辈在沟通。
晚饭时聊剧本,我在讲,他在听,反馈时他说话很少,总是点头。我当时心里不踏实,不知道他点头的意思是他理解了,还是认为我的人物设定对了。但第二天到现场继续聊,知道了他对角色是真的理解了,他讲了很多关于姥爷这个角色的感受,角色的底色,对待女儿和姑爷分别该是什么样,对待外孙又该是怎样,说什么又不能说什么,这让我心里特别有底。
北青艺评:那在拍摄现场,你和演员是一种什么样的合作状态?
张大磊:因为我的片子不是特别戏剧化,所以我不会说戏,现场聊得更多的是大家处在什么样的状态里,不急于去做动作或者表达,还是在生活中慢慢地流动出来。雪健老师很专业,我一说他就懂了。我们会碰几次,开始让雪健老师用比较“过”的戏剧方式来演,然后再做减法,最后找到一个合适的度。
北青艺评:这个短片是聚焦姥爷和小雷的情感演变的,从开始的疏离到最后的微笑。可是最后小雷翻看的照片,却是和父亲一起,是为什么?
张大磊:小雷和父亲拍照片其实是和《八月》有关,《八月》的照片里父亲缺席,小雷和空气照了一张,那这里就是弥补孩子之前的遗憾。我觉得那个年龄的孩子是轻易不表达感情,甚至是拒绝交流的,我当年就是这样,会逃避情感交流,但也会后知后觉,事后遗憾,甚至难过伤感。小雷对姥爷也是这种态度,我理解最后他对姥爷露出的笑容,不单单是因为姥爷的努力让他感受到了亲情,而是那个下午的时间,最普通、最平常的时间,把他拽回自己已经逃离很久的一个状态。
北青艺评:短片可以看作《八月》的延展,里面有很多前作中的人物,所以是不是最好先看《八月》再看这一部,会有更深的关联理解?
张大磊:我觉得倒不一定要按照顺序看。生活中很有意思的一点就是,我们看到一个人或者一个瞬间,你就感受似曾相识,感觉是有前因,但你不了解,那种感觉很有意思,不一定非要事无巨细地说出来个因果关系,或者从头到尾地排列。所以直接看《下午过去了一半》也可以,大家会感到与他们是熟识的。如果再回头去看《八月》,那感觉就更奇妙。《八月》算是我的一个创作方向,这个空间和这一群人,我一定会在接下来的电影里去不断表达。
北青艺评:有将这个短片改成长片的计划吗?
张大磊:它本来就在我的长片创作计划里。我现在担心的是,短片一出来,我已经看到了它的呈现。那我的长片就需要有所调整,因为之前设计的长片计划只有时间和人物的设定,就是小雷上学了,有独立思考了,姥爷家里就只剩下老头儿一个人,家庭成员也不像过去那样总能聚到一起了。孩子们长大了,属于老人的就是过去的生活,是停滞的,那我们该如何面对这种生活?我只有这样一个概念,所以接下去要完成长片,我需要再寻找更多新鲜的东西。
北青艺评:在你的作品里有很多环境音,高低远近、层次丰富,营造出一种氛围,让生活一下子真实生动了起来。影片中的声效是有格外的考虑吧?
张大磊:是的,因为我对声音非常敏感,在剧本里就会写到很多声音。我的剧本大多数是描述空间和气息状态的,我会特别受声音的干扰,很多空间感的建立,或者记忆里的味觉,全都是声音留给我的印象。我希望做的就是层层递减,可以不用语言表达的,用声音直接表达这场戏里的气氛,比如风扇声、冰箱声,包括离他们家不远的军营里战士们的训练声,都会把人带到情境当中去。
北青艺评:短片和《八月》的风格其实很一致,都很生活流。是否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受到哪位导演的影响?
张大磊:侯孝贤导演和小津导演是在我的创作中影响最大的。我很喜欢他们的电影,但我做的其实不算一种致敬,也不是一种效仿,是因为对生活的体会很多时候都是相似的。我记得看过侯导的一段访谈,他提到童年时的一段经历,就是在一个午后骑在高墙上去偷芒果吃,吃完了再去摘,吃着吃着就突然感觉时间慢下来了,听到远处学校或者哪里有歌声传来,清楚地判断某处有自行车声,意识到有人来了,就从墙上跳下去,然后等自行车走了,再爬到墙上……他的描述跟我小时候的感受一模一样。
北青艺评:你谈到特别注重这部短片中的时间和空间感,除了声效,摄影应该也是重要元素,通过构图来展示空间,许多画面确实精致巧妙,你和摄影吕松野是怎样合作的?
张大磊:我们大学在一起六年,该聊的都聊过了,他的气质和我的气质都彼此了解,又一起拍过《八月》,所以都太清楚彼此要什么了。我俩聊得更多的是剧本,松野是一个有导演思维的好摄影,他的创造是舍得把摄影功能最小化的那种摄影师,宁可让不了解的人认为摄影没有做什么,但是了解的人都知道这里面摄影的作用太大了。
北青艺评:曾经在一个访谈中,你提到人物和剧情两者之间你更关心人物,认为事件和戏剧张力是跟随人物走的,这种创作思维是怎么形成的?
张大磊:我其实从小就喜欢观察人,对人感兴趣。那些看来看去会留下印象的,其实根本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事件当中的人是如何面对,如何处理。所以,我认为就应该让人牵着整个事件的走向。
北青艺评:短片《下午过了一半》讲到了很多话题,亲情、衰老、离别,表达都是内敛的。比如明明不舍,姥爷却不会说出来,只是能让人感受到。你是怎样理解“东方日常”这个命题的?同为东方,中国和日本又有不同。
张大磊:我不了解西方的日常是什么。所以拿到这个命题时,我并没有首先去思考这个概念,作为一个东方人,我理解的“东方日常”是一种属于过去的日常,是属于我自己的过去的一种生活,并不是现在,因为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认知里的那种东方日常了,甚至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日常了。
现在的日常就是忙碌和工作吧。我觉得属于真正的东方日常或者说中国日常感觉是上世界90年代,或者是老人们都在一起的那种大家庭的日常感,这和我记忆中的某个部分联接起来了。我觉得在创作中比较顺手的就是做自己。东方情感其实是累积,然后爆发的,而西方是随时倾诉,随时爆发的,这是我理解中的一点区别。
北青艺评:你的处女作《八月》获得多项大奖,第二部影片《蓝色列车》收到的反馈褒贬不一,如今短片又获得柏林大奖,作为导演,面对外界过山车似的反馈,你有什么样的感受?
张大磊:每个人都喜欢听赞扬,都喜欢被接受、被认可。我看到《蓝色列车》差评的时候,是很难受的,甚至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蓝色列车》是我创作的另一个方向,会更浪漫、更理想化,离现实生活更远一些。创作中我真是非常投入、认真甚至自我感动的,但反馈回来的那些大家接受不了、尴尬发笑的地方,恰恰是我自己感动的地方,这就会让我有很多不解。
后来,我觉得事情是这样,因为我的选择并不是去讲一个很多人都接受的故事,而是比较依靠自己的直感,把自己带到一个自己希望的时空里,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有的人理解我,有的人不理解,那只是说它离大多数人的生活和经历比较远,所以我的很多努力没有被接受,而已。
本版文/刘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