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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前一周,白雪暗恋了十几年的竹马,亲眼脱单。
至于对象,反正不是她。
南方是冬天,天气很冷,吐出来的气息会变成白色,但是女孩只穿了一件驼色的长外套。
“学长!”
她在十米远的地方叫了一声,挥了挥手,然后穿着高跟鞋一路小跑。
第一眼,斯诺就看到了她外衣下两条闪闪发光的细腿。
她相信曹浩然也看到了,因为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礼貌绅士的微笑,但眼睛却不自觉地一直往下瞟。
女孩跑向他们,斯诺看着她面生,但曹浩然似乎很了解她。他用昵称称呼她:
“小白?放心吧,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快还是因为害羞。那个叫小白的女孩满脸通红。她松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塞满皱纹的粉色信封,然后弯下腰,用手非常郑重地递了过去:
“虽然情人节还没到,但是高三学生肯定会有很多追求者,所以我想插队。这是我的情书,请一定要和我交往!”
她非常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她很坚强,但听起来一点也不讨厌。
另外,这个女孩真的很漂亮很可爱。在这种情况下,她是天作之合,站在一边的希诺让饶有点感动。
她转过头看着曹浩然的表情。偶然的机会,他也看着她。
线,他眉头微皱,神色看起来有点儿复杂。司诺心下了然,自己这是成了“夜空中最亮的星”。
于是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好兄弟一样爽朗地拍了拍曹浩然的肩膀,又指了指五十米开外的路口,说:
“那行,你们先忙着。我去那边等你。”
站在路口,司诺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话,但她看得见曹浩然把粉色信封夹进了书页,然后伸手抱了抱那个被称为“小白”的女生。后者脸上绽出粉扑扑的微笑,一笑两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司诺忽然想起他们小时候一起守着八点档看仙剑三,那时候刚到青春期的曹浩然指着电视说,他的理想型就是雪见那一款。司诺远远地打量着那个女生,倒真觉得她有几分像杨幂。
如果不是因为打车钱太贵,她还要靠着曹浩然的小电驴载她回去,她是恨不得当场从那个充满粉红泡泡的场景里消失的。
十分钟后当曹浩然骑着小电驴停在司诺面前的时候,他好像整个人都提前散发出了春天的气息。
曹浩然一脚撑着地,一脚踏在小电驴上,倾身贱兮兮地问司诺:
“你不问我接没接受?”
司诺白他一眼,迅速跨上后座,拍了一下他的背:
“没兴趣。快驾!等得我快冻死了。”
曹浩然叹了口气,无奈应和:
“是是是……你说了算。”
此时司诺想得是,只要坐在曹浩然身后,他就不会发现自己发红的眼眶了吧。
*
有的人想起来,是一张张的幻灯片,只在脑海里占据某一个片段。但曹浩然却不然。他几乎存在于司诺童年的每一个瞬间,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以至于如果把曹浩然这个人从她的记忆中剥离,她相信自己的人生至少有一半会变成空白。
司诺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她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
奶奶在弄堂里经营一家只有十平米大的杂货店,司诺和奶奶就住在小店的阁楼里。
她五岁那年的某一天,有一辆帅气的黑色大轿车艰难而缓慢地挤进了这条窄小的弄堂,停在了她们的小杂货店门前。
从车上下来一对夫妇,司诺看着他们一箱箱地从车上往外搬行李,那些东西加起来好像能顶上她一个杂货铺。
正当她对这辆庞然大物感到好奇时,后座的车窗被人摇下来,从里面探出一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小脑袋。
男孩儿把肉乎乎的脸蛋搁在窗框上,憋着嘴一脸要哭的表情。
人总是更容易对生得好看的人动恻隐之心,哪怕是小孩儿也不例外。
于是司诺手里握着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的棒棒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奶声奶气地问:
“你为什么不高兴呀?”
“我讨厌搬家。我的朋友们都没来。”小男孩委屈地回答。
司诺听完,拿出了前辈的派头,小手往腰上一插,把糖往他唇边一杵:
“没事,我可以做你的新朋友啊。”
男孩儿就是曹浩然。
后来司诺知道,家境殷实如曹浩然,他们一家会搬来这条窄窄的小弄堂,是因为这片居民区正好被划在了学校区域,使得这一片的古董房子难得也会有人垂青。
不过就是在这种机缘下,司诺和曹浩然成为了门对门的邻居。
弄堂里的生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每到天气暖和的时候,居民们便会在吃过晚饭后搬着小板凳在各家门口排开,吃吃西瓜聊聊天。曹浩然的父母起初因为住惯了楼房不太习惯,但后来架不住司诺奶奶的亲切邀请,也逐渐“入乡随俗”。
也是从那时起,司诺和曹浩然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
曹浩然总是在傍晚来杂货店的柜台前问她奶奶,“司诺在吗?”,然后奶奶就会上楼把司诺喊下来,往她口袋里塞满零食,叮嘱他们“玩得开心”。
曹浩然每次来,都会给司诺带各种点心。她最喜欢其中一种白色的巧克力,它的包装上印的字像圈圈与曲线的组合,她看不太懂,但这不妨碍她总是以最快速度解决每一盒拿到手里的巧克力。
曹浩然也很慷慨,一边帮她捡起包装纸,一边看她砸吧嘴,还笑嘻嘻地问:
“够吃吗?我家里还有,我再回去给你拿点?”
司诺也不是小气的人,曹浩然请她吃巧克力,她就带他去自家杂货店里喝波子汽水。
两个人小人学着大伯们的样子把瓶子碰得叮当响,彼此说着“干杯”。
瓶盖按下去,“啵”地一声冒出冰凉凉的白汽,当然最棒的还是在喝完后倒着拧一下盖子,就会跳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
柠檬味的汽水是黄色的玻璃珠,蜜瓜味的是绿色的,草莓味的是红色的……
没有小孩能拒绝这种诱惑。
司诺收集了满满当当的一大盒彩色珠子,通通送给曹浩然。
她眨巴着眼睛期待地问他:“喜欢吗?”
曹浩然拿起一颗举到阳光底下,阳光就在他脸上投下一小块彩色的光斑,他回答:
“喜欢呀,当然喜欢啦。”
*
司诺坐在曹浩然的小电驴后面,冷风在脸上呼呼地刮,冻得她往外冒鼻涕。
“你手哪儿去了?抓着我的腰,别一会儿摔了!”
曹浩然在前头迎着风大声嚷嚷,司诺伸出手在他腰间比划了两下,最后还是插回了兜里。
“就你这小电驴能摔着我?我用跑得都比它快。”
“要不我下次还是开跑车来?让你感受下风驰电掣?”
“得了吧,您那跑车是想爬进咱弄堂?”
司诺拿话呛他,他一哽,嘟囔了句“真不可爱”。
小电驴停在弄堂中间,奶奶去世后司诺家的杂货店就不再营业了,但那些架子和冰柜她都没有收拾起来,如今仍旧空荡荡地摆在原来的位置上。
柜台上本来放着收银机和各种糖果盒,现在只剩下一个相框,里头摆着奶奶和司诺的合照。
曹浩然锁好车,回头看见照片不免有些惆怅。他记忆里的这方柜台还和他差不多高,每次他来找司诺,老人都会从柜台后面对他露出慈爱的笑,对他说:
“小曹你又来找我家司诺呀?谢谢你一直跟她一起玩。”
他其实一直很想说一声,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当初他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司诺的陪伴把他黑白的童年记忆变成玻璃珠一样的彩色。
可惜老人在某一天清晨忽然离世,当时他人在国外,直到一切结束才得知消息,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曹浩然用拇指蹭掉相框上的灰尘,说:
“你当时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司诺靠在楼梯上,吸了吸鼻子:
“你想我说什么呢?你从英国回来一趟多麻烦。”
“你在生我气?是,是我没来得及和你说再见,”曹浩然皱眉,语气不悦:“可是司诺,你一封信也没有回我。”
*
当年他们初三,曹浩然的姑妈在英国定居,父母考略安排他去国外读书,但也表示愿意尊重他的意思。
曹浩然打算和司诺报考同一所高中,想着反正是要拒绝的,没必要让司诺多想,也就没有和她提起这件事。
那年情人节,他原本的计划是,和司诺确定关系后再一起商量未来的去处。
于是他买了一大盒白色恋人,亲手包进礼物盒子里,还在盒子上用粉丝绸带扎了一个蝴蝶结。
他找到一栋废弃的四层小楼,把司诺约到天台,像她爱看的少女漫画里画的那样,事先偷偷请了两个好朋友去楼下放烟花,然后当绚烂的色彩在他们头顶炸裂开时,他从背后拿出礼物盒,盯着司诺的眼睛说:
“情人节快乐,这是……”
“白色恋人?”她打断他。
曹浩然假装咳了一下,重振旗鼓:
“是。你从小最喜欢吃的。你别打断我,我正打算说点浪漫的话。你知道,我……”
“我不爱吃了。”她打断他第二次。
曹浩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他看她,她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曹浩然一下就明白了司诺的意思。
他很错愕,他以为他们相处了这么久早已彼此心照不宣,只差一句告白捅破窗户纸而已。
他从没想过司诺会拒绝,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曹浩然不甘心,追问道:
“司诺,我说真的。你真的不想听我说完后面的话?”
司诺别过头,用沉默应对他的愤怒。
最后一支烟火归于沉寂。天空暗下来,月光照不亮她的表情。她也完全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
少年气盛,曹浩然一下子把巧克力盒子摔在地上,愤怒地下楼去了。
当晚他在自尊的叫嚣下,对父母说自己决定好要出国。
手续办得很顺利,两个月后他就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弄堂,什么也没对司诺说。
但少年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出国没多久他就开始后悔了,他很想见司诺,想把事情问清楚,想当面把自己没说完的话说完。
哪怕她真的不喜欢他,他们也还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不是吗?
但出国毕竟不是儿戏,离开时又闹得尴尬。况且他也了解自己这青梅的倔脾气,司诺要是真生了气一定不肯接他电话。于是他只好给司诺写信,寄明信片,等她回信,期盼她说一句,她也想他。
可是没有,一次回音也没有。
*
司诺别过头去,眼角挂着一抹红。
曹浩然熟悉她这幅样子,平时她对自己嘴上不饶人,但一但真受了委屈或者有什么心事反而什么话也不说,就用沉默来对付他的质问。
她不说话他就什么办法也没有。
曹浩然叹了口气,先松了口: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难得回来一次,来我家吃晚饭吗?”
司诺瞥他一眼:“不怕女朋友吃醋?”
说完,不等曹浩然说话,她就径直向阁楼上走去。
“喂!”曹浩然叫住她,“我好歹送你回来,也没点感谢?”
司诺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向上走,同时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
“冰柜里有波子汽水,自己拿。”
*
晚上司诺失眠了。
她一闭上眼,那些小时候关于曹浩然的记忆就像黑白胶片电影一样,一幕幕在她脑子里不断倒带重来。她分不清里面有多少是事实,有多少是经过自己感情加工的幻想。
那些记忆真能美好得如此不真切吗?
她记得小时候系不好鞋带,每次鞋带一松,曹浩然就自然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后来她即便学会了,也故意把鞋带系得松松的,就为了让曹浩然重新给她扎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总是很擅长扎蝴蝶结,那天礼物盒子上的绸带也是一样可爱。
可惜那么漂亮的盒子,最后就孤单地躺在了地上。
那天曹浩然走后司诺没有跟着离开。
她哭着蹲在地上把散落一地的巧克力重新拾回盒子,然后独自坐在天台上一块块吃掉。
年少懵懂时她也曾多次幻想过这一幕的发生,如今曹浩然给她的比她想象得还要美好。
可是她就这样退缩了,把他拒之门外。
她不爱他了吗?
不。她只是长大了。
她已经明白了两百元一盒的白色恋人巧克力和五元一瓶的波子汽水原来不是等值的东西。原来盒子上印的是日文,原来他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司诺小时候最爱去曹浩然家蹭晚饭,饭桌上永远氤氲着饭食的香气,耳畔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柔笑语,哪怕她有时候听不太懂他们说话,但她也本能地贪恋那种团圆的家人间的氛围。
有许多个瞬间,她甚至恍惚觉得自己是其中的一份子。
后来她意识到,她在做的,是会给人添麻烦的事。再像家,也不是她的家。
情人节后的某天清晨,那辆记忆里的黑色轿车又出现在她家门口,她躲在窗帘后头往下看,曹浩然把行李箱搬上车,然后走到她家门前将手指悬在门铃上。
他踌躇了很久,终究没有按响,转身上了车。
曹浩然什么也没有对她说过,可是她就是知道他要走了,而且可能不会回来。
司诺的动静吵醒了熟睡的奶奶,她惊诧地问她“为什么哭了?”
司诺摇摇头,只说:“我做了一场好长的美梦,现在梦醒了,我舍不得。”
曹浩然离开后,他的父母还是住在司诺家对面。
他们还是对她很亲热。司诺偶尔出门时撞见曹浩然的妈妈,许是儿子不在身边多少有些寂寞,她喜欢拉着司诺唠家常。
她们谈话间提到曹浩然,她说如果顺利的话,他也许会继续在国外深造,毕业后就留在国外工作也不错。
司诺回答说:“这很好。”
然后她匆匆应和几句,逃也似地离开了。
后来她主动要求搬去学校宿舍住,只为了逃避与他相关的周遭。
司诺以为剩下的只是等时间淡化她藏在心里的爱,可是曹浩然不肯放过她。
他开始给她写信,给她寄明信片,他说“对不起,我不辞而别”,他说“这个糖很好吃,寄给你尝尝,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
这些字从眼睛里进去,就化成苍蓝色火焰灼烧她的心。
她每个月回来看奶奶,都会从曹浩然妈妈那里收到一叠信封和一大包礼物。
司诺看着对方慈爱的笑容,听她说“你看浩然多么惦记你”,心理却只觉得很抱歉,好像自己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于是她只是把那些信悉数锁进抽屉,把糖封进糖罐。
她有次狠下心尝过一颗,那糖舔在舌尖上是甜的,吃进肚子里却从心底往外泛出苦味。吃得人很是委屈。
她把糖罐藏进放波子汽水的冰柜,信也一封都没敢回。
八个月后,曹浩然终于不再与她联系。
*
曹浩然离开的两年零六个月后,司诺的奶奶在一个周六的清晨离世。
她走得平静又安详,像只是难得地睡了个懒觉没有醒来。
奶奶的身后事曹浩然家帮了司诺许多忙,心善的女人在葬礼上握着她的手掉眼泪,说:
“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怎么就突然走了呢?司诺你还这么小。”
她的怜悯心让司诺无所适从,就像被阳光刺痛眼睛。她下意识轻轻抽出手,反过来安慰道:
“奶奶今年八十二了,是喜丧。没事的阿姨,我快成年了,能照顾自己。”
司诺在整件事上表现出惊人的冷静,她拒绝所有人对自己的同情,并泰然地处理好一切事宜,没有掉一滴眼泪。这甚至让邻里都忍不住悄悄议论,说这孩子是不是太过冷漠。
直到那天晚上,曹浩然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
他半靠在柜台边,看到司诺下楼就立刻站直了身体。司诺看见他眼下挂着黑眼圈,头发乱糟糟,衬衣上是没来得及熨烫的褶皱。
相隔两年零六个月的时光,曹浩然开口的第一句话是:
“没事了。别怕,我回来了。”
司诺忽然就哭了出来。
她腿一软,坐在楼梯上嚎啕大哭。
曹浩然过来抱她,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拍拍她的背,又揉揉她的头发,不停柔声说:
“没事了,没事了……”
司诺抓紧他的衬衫,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在那一刻,曹浩然是她的世界里仅剩的真实。
哭累了,曹浩然把她抱上楼,摸着她的头发说:“好好睡一觉,我在这里守着。”
他坐在奶奶坐过的那把椅子上,给她讲故事:
“你记得小兔子和雪人的故事吗?”
这个动画片,是她小时候和曹浩然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看的。
孤单的小兔子在冬天堆了个雪人做朋友,那时她还因为这个故事的结局大哭了一场,怎么也哄不好。
可她现在太累了,没法思考曹浩然话里的意思,于是模模糊糊地回答:
“记得。最后夏天到了,小兔子的雪人化掉了。”
曹浩然轻笑一声,司诺的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他抓起来,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是的,然后她会变成云,在天上看着你。”
司诺心底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松动了,她直到那一刻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原来奶奶已经走了。
神经一松,几周来的疲倦涌上心头,她很快沉沉地睡过去。
一夜无梦,她已经很久没睡过这样安稳的好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边是空的。她差点以为昨天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这时曹浩然的声音却适时在楼下响起,她从窗户探出头,看见他已经换了一身齐整的衣服,在楼下冲她挥手:
“喂!醒了?要不要来给我接个风?”
那天阳光正好,把他的瞳色照得很浅,他就那样站在暖光里,昂着头对她盈盈地笑。
*
和曹浩然面对面而坐,司诺才发觉他看起来真的变了不少。
脸颊多了棱角,眼窝也更深邃,完全是成年男性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倒时差的倦意,他看着别处时眼神浅浅淡淡,像是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但当他的眸子流转过来,眼睛里就不知从哪里捎上了几分亲昵的笑意。
只是一眼,司诺就感到心里那些枯萎的枝蔓又重新散发出绿意,枝叶牵连,爬过的地方都让她心上痒得难以忍受。
她甩甩头,告诫自己这不过都是曹浩然那双微微下垂的桃花眼给她的错觉,他可是连看着番茄酱都能够含情脉脉的人。
司诺有些尴尬,这么久没见,再加上几年前的分别并不愉快,她一时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题。
而且她昨天还那么丢脸。
但曹浩然一点不在意,他像是完全将昨天和几年前的事忘光了,挑起眉毛上下扫她一眼,毫不客气地打趣她:
“司诺,几年没见你怎么一点儿女人味儿都没觉醒?”
司诺出门时匆忙从衣架上拿了件灰色卫衣套上,然后随手扎了个马尾,现在一撮碎发坠在额前,看起来像个不修边幅的宅女。
不过这打扮和她的日常装扮没什么区别,她确实对讨人喜欢这件事完全不上心。
“你这样能找到男朋友?”
“我就乐意solo,你管得着?”
曹浩然的吐槽很快把她拉回了青梅竹马模式,心里头的一点隔膜和犹疑瞬间被击得粉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曹浩然听完呼了口气,笑了一下。
司诺想起什么,问他:
“可是你怎么回来了?阿姨不是说你会在国外继续深造吗?”
曹浩然耸耸肩:“没什么,就是觉得还是家乡好。在国外都买不到波子汽水。”
“那你之后还回去吗?”
曹浩然切着盘子里的牛排,抬眼看了她一下,淡淡地反问:
“你想我回去吗?”
司诺慌了一下神,很快装作不在意地回答:
“随便你啊。我又管不着。”
于是曹浩然继续低头切他的牛排。
司诺转移话题:“那你接下去大学打算怎么办?”
“Z大。”曹浩然把牛排放进嘴里,轻描淡写地回答。
“哦……嗯?嗯?!”
司诺一怔,下意识一拍桌子,动静引得周围客人都投来目光。因为z大正是她将要上的大学,这不就是说曹浩然会重新变成她的同学了?
曹浩然按下她的手,问:
“Z大怎么了?这么大反应。”
“我九月就要去Z大报到……”
曹浩然笑了笑,把下巴搁在撑起的手掌上:
“噢,这么巧啊,校友。”
*
回到家,司诺在曹浩然转身时叫住他:
“那个……你刚刚说,想喝波子汽水?”
他眨眨眼,问:“你存着?”
“冰柜里好像还有。”
于是曹浩然轻车熟路地走向冰柜,这时司诺忽然想起自己的糖罐还藏在冰柜的最底层。
她刚想阻止,曹浩然已经从冰柜底下拿出了糖罐,他打开盖子,发现一整盒糖冻得硬邦邦,一粒没少。
司诺大脑飞速旋转,想好了一堆玩笑话来把这事模糊过去。但曹浩然盯了半晌,一言不发。
司诺刚打算出声解释,曹浩然忽然把盖子盖上放回了原位,接着从里面拿出一瓶汽水,拧开盖子仰头灌下去。
“谢了。”
他勾起嘴角,语气轻松,冲她扬了扬瓶子,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回去了。
不知怎么的,司诺反而有些失落。
*
暑假结束后他们就成了校友。
但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并没有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两人平时都在学校住宿,读的专业不同,虽说是校友但也不常碰面,即使在路上遇到顶多也就互相打趣两句,转头各奔东西。
毕竟都是成年人了,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任性地把对方拉进自己的生活。
司诺自认除了青梅竹马这层关系之外,她和曹浩然之间再没有更深层的联系,所以平时也不会发消息去打扰他。
只在周末准备回家的时候,曹浩然会给她打个电话,问她要不要搭他的便车回去。
家住对门,司诺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头一回她等在校门口,曹浩然开来一辆夸张的跑车停在她面前,得意地拍了拍副驾驶,说:
“走,我带你去兜风。”
一路上两人被风吹得嘴都张不开,等到了弄堂,几百米的路又硬生生“爬”了半个多小时才把这辆庞然大物给开了进去。
第二周曹浩然再来接她时,跑车就变成了小电驴。
仅仅是这样的一点交集,司诺已经觉得是他们之间最合适的,也最安全的关系。
她没有失去他,也不会给他添麻烦。
*
对于曹浩然会交到女朋友这件事,司诺早有心理准备,或者说,他那双桃花眼勾不着人才比较奇怪。
她在和曹浩然的追击战中,一直在恐惧但也祈祷着这一刻的到来,就像悬在她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早晚会落下来。
她没有勇气完全说出口的拒绝,怯懦着不敢退后的脚步,总该有个第三者来推她一把,让她彻底出局。
在认识曹浩然的第十五年,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她比自己漂亮,比自己甜美,是能让她输得心甘情愿的人选。
其实从曹浩然离开后,司诺的时间就好像停驻了。如果太依赖一个人,是会像她这样忘记怎么独自生长的,就像藤蔓离了树一般。
也许,也许是时候让自己重新出发了。
周日他们一起从家里返回学校。
坐在小电驴后面,曹浩然告诉司诺,小白是他在社团里认识的学妹。
司诺问:“什么社团?”
“网球社的。”
司诺不说话了,她觉得难过,因为她记忆里的曹浩然还不会打网球。
这不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现在的曹浩然对她来说是陌生又遥不可及的。
像是猜透了司诺的想法,曹浩然自己解释道:
“在国外的时候闲着无聊学的。”
“哦。”
曹浩然默了一会儿,忽然问:
“还是由男方来告白比较好吧?让女生来不太好意思啊。”
司诺心里一抽,问:“什么意思?”
“再过三天是情人节嘛,到时候把小白约出来,我来正式告白一次吧。”
“干嘛跟我讲?”
“我们是朋友嘛,怎么了?”
曹浩然理所当然地回答,司诺无言以对,只好接下这个好朋友的角色。她鼻子酸得厉害,出口的声音发哑,话却很贴心:
“那你有什么计划?女生会比较喜欢浪漫。”
“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天台吗?烟花,巧克力,是最好的情人节计划吧。”他顿了顿,傻笑着补充道:“虽然你不太吃这套。”
曹浩然,你不能这么残忍!你不能一点回忆都不留给我。
司诺几乎要喊出口,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没有生气的资格,如果他决心要把这份曾经属于她的特别给别人,她又有什么身份干涉?她不是恋人,甚至不是最了解他的好朋友,只是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对门邻居。
于是司诺把这些酸涩的话悉数吞下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掉了眼泪,又很快擦掉,无所谓地说:
“好啊,很好啊。”
“那你能来帮我放烟花吗?”
*
情人节的那天晚上飘起了小雪,曹浩然往司诺脖子上围了一圈绒线围巾,说“我的僚机可不能感冒”,然后又往她手里塞了一袋烟花,就骑着小电驴带她出发了。
商店很会做生意,一路上都是为情人节布置的霓虹彩灯,粉扑扑的颜色连成一串,雪盖在上面,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浪漫。
他们停在一栋四层小楼的下面,四年前曹浩然花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个废弃的楼,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它依然还在原地,和自己一起等着曹浩然的回归。
只是这次,女主角不再是她。
“你在这里等着,我和小白约了七点半,还有一刻钟。看到她了我会给你发短信,你就放烟花。”
曹浩然看了一眼手表,又指了指长椅,随后伸手紧了紧她的围巾,就转身上楼去了。
司诺抱着烟花在长椅上坐下,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顶楼笼在一片夜色里,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没有关系,到时候等她的烟花燃起来,他们就能看见彼此了。
这一次,曹浩然不会生气地走了。
这一次,他扎得漂亮的蝴蝶结有合适的人解开了。
这一次,她真的失去他了。
如果结局就是如此,那也没什么不好,错过就是错过,是自己不懂得珍惜。
可是为什么还在掉眼泪呢?为什么这么不舍得,又这样不甘心呢?
一片雪花落进眼睛里,刺痛和冰冷中司诺忽然清醒地想起他在她生命中的每一幕——柜台下来找他玩的男孩儿,捧到她面前的礼物盒里曾经装着他的真心,风尘仆仆地赶来的她,落在她手背上的温柔的吻……
*
[她要来了,放烟花吧。]
*
手机响起短信的提示音,司诺在看到这行字的瞬间把烟花一扔,迈开腿,疯了似地往天台上跑去。
她跑过四层台阶,跑过漫长的黑暗,跑过十五年的岁月,终于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站在曹浩然面前。
天台上刮着寒风,雪在水泥地上积起薄薄一层,倒映着月光的冷色。
曹浩然依靠在栏杆边,发丝跟着风动,面前没有别人。
司诺急促地呼出一圈圈白气,来不及思考个所以然,就急切地开口:
“在那之前,我有话……有话想对你说。”
她扯开围巾,努力把气喘匀:
“我喜欢你!对不起,事到如今才来说这种话。别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给我的青春一个体面的句号。”
“我喜欢你,在明白爱情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之前,就已经喜欢你了。可是我不敢说,我不能说,我拒绝了你的爱,因为我害怕我们之间的巨大差距,我怕我会像成为父母的累赘一样,再成为你的累赘。你们一家给了我好多好多爱,我好害怕被讨厌。我是个胆小鬼,我是个骗子,我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就这样让你留在身边……可是你要往前走了,是吗?”
话的末尾带上了泣音,司诺浑身发颤,但在崩溃边缘的情绪,却在把这些藏了十几年的话说出口的瞬间,慢慢冷静了下来。
曹浩然站在建筑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他没有动,也什么都没有说。
司诺吸了吸冻红的鼻子,觉得自己丢盔卸甲的狼狈模样一定很好笑。她自己先闷声笑了:
“看我说的什么傻话。你早就往前走了,待在原地的人只有我。她还没来吗?那我去下面帮你放烟花吧。”
她转身,刚抬起脚,手腕却被人捉住。
曹浩然把她的肩膀扳回来,抓过她手上的围巾,重新帮她好好地围上。
“司诺,我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今夜我听见烟花响了,我就要自己放弃你。你说得对,我们两个总要有个人继续走下去,但你来了。”
曹浩然双手捧起她的脸,用了点力,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知道我多想好好爱你,多想认真对你好。可是这不对等。”
两张脸靠得很近,司诺终于看清他眼眸里炙热的情绪。
司诺身体僵了僵,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声音有些激动:
“我能不知道吗?我能不知道吗曹浩然?我比你早知道我们不合适,也比你更舍不得,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硬是赖着你这么久。”
曹浩然被她气笑了,不轻地捏了一下她的脸:
“傻子,我说的是感情。我用心策划对你的告白,我不放心你,放下一切赶回来见你,我费劲人脉报Z大……我买那辆小电驴,就因为这样你坐在后座时才会抱着我的腰……可是每次我前进你就后退,严防死守,不允许我看到一点你的在意。我实在办法了,才想出这种蠢办法,从社里拉了个学妹来演戏,骗你我要和别人在一起。你不知道我多怕你连我的离开都无动于衷。”
暗恋男神打算情人节表白,我帮忙策划,谁知表白对象就是我
“还好,这次,你终于肯来了。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说完,他低头在司诺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那天趁司诺睡着后,他也悄悄这样做了。
司诺的大脑一片空白,费了好大劲才明白他的意思。
但曹浩然不打算给她退缩的机会,他转身捡起墙边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扎着粉丝绸缎的礼物盒。
“情人节快乐,”他清了清嗓子,把三年前没说完的话说下去:“所以,我的青梅小姐,你愿不愿意晋升成为我的女朋友?”
司诺沉默半晌,忽而破涕为笑,这次,她不打算再逃跑了。
“好没新意,我猜一定又是白色恋人。”
曹浩然没接话,把盒子往前递了递,示意她打开。
兜兜转转,最后拆开蝴蝶结的人还是自己。
司诺打开盒子,出乎意料的是,里面装的只有一颗玻璃珠,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曹浩然对她的惊诧感到得意,他笑着解释:
“那时你说你不爱吃甜食了,所以,这次我不送你巧克力,我送你我的真心。这是你请我喝的第一瓶波子汽水,也是我的爱的开始,请你笑纳。”(原标题:《匹诺曹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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