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玲春，跟我回家吧。
一个
南方平阳九年，朝廷内斗，三王爷掌权。
犯盗窃罪的宋凌春，因南陵市监狱房间狭小，与一名叫韩毅的死刑犯关在一起。
韩毅对宋灵春的第一句话是：滚。
宋凌春听了噗嗤一笑。他竹子般的身躯被套在肥大的囚衣里，靠在监狱潮湿的墙壁上，继续接他的谈话。
“好啊！不过，你必须先来。”
韩毅转过头去，根本不想和他说话。他只觉得有人一直在他耳边叽里咕噜真的很烦。
“啊！听说你亲手杀了你妹妹，真的很尴尬！”宋玲春像山药豆一样转动着眼睛，继续挖她的脚。
“滚出去！”韩怡突然睁着大眼睛站了起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坐在地上的宋玲春。
宋灵春吓得一个趔趄，脚趾的肉刺被周围的皮扯了下来。他痛得大叫，立刻又坐起来检查他的脚。他发现这个人令人费解。
“真他妈倒霉！”他看着流血的脚趾，不禁咒骂起来。本来，宋玲春只是觉得无聊就想着逗逗韩怡，但他没想到狐狸会打他，这让他觉得风骚。
沈念生刚到牢房门口，就看到韩怡被宋灵春的话激怒的样子。他沉下眼睛，停了一会儿，然后提着一个食品盒慢慢走了进来。
“这是给你的告别餐。”沈念生放下盒子，说道。
韩毅看着已经打开的食盒，细长的眼睛里布满了变幻莫测的烟雾。他动了动眼睛，看着沈念生离去的背影。只要一想到自己死后所有的财产都会落入沈念生的手中，他就充满了疑惑，忍不住膨胀起来。
2
第二天，南岭市巷。
“我靠，老子差点做了你的替死鬼！”宋灵春摸了摸自己的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韩怡突然停了下来。“我已经救了你。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欠彼此。你可以出去了。”
“你什么意思，你欠我一条命！如果我没有同意和你换衣服，你现在还会活蹦乱跳吗！让我滚，我就滚。你把我当抹布，用了就扔？”
“我没钱，你拿不到我的东西。”
“我说你欠我一条命，不是有钱就能打发的。”
“那你跟着我也没用。我的生命现在不会给你了。”
宋凌春捏了捏牙花子，转过身来对韩怡想了想，“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看你挺血腥的。我没必要夺走你的生命。俗话说，前世500次回眸，换来今生一次偶然的磕碰。你看我们都是过日子的朋友，缘分不浅。你让我跟着你？”
韩毅不想回应他。直到现在，他的脑海里仍然是姐姐倒在他身边，浑身是血的场景。他不相信他杀了他妹妹。他绝不会做这种事。
“你不说话就是默许了。我叫宋灵春，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宋凌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韩毅不理他，径直而坚决地走了。
三
为躲避官兵的搜捕，韩义带着宋灵春绕过南陵城大半个地方，像一只没有头的苍蝇一样在南陵城的巷子里游荡。
“都一晚上了，你不累我就困。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如果你看起来像那样，你就不能回家了。”宋凌春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韩怡没有拒绝他，不动声色
跟上宋陵春的步子。月色下，二人穿过几条静谧的巷子，七拐八拐就到了一片空旷的树林。树下的草堆里不时传来蟋蟀的叫声，淡淡浅浅，跟不远处河流的声音搅在一起传入耳朵。穿过林子，当二人再次走上小道的时候，眼前是一座废弃的小庙。
宋陵春插着腰抬起那张烧饼脸打量庙门，心满意足道：“今夜咱们就在这里将就一夜，估计官兵还不会追到这儿。”
“也好。”韩易提步走进庙门，天井中巨大的香炉已经碎成两半，屋檐上垂下的烂布轻轻飘动，鼻尖不时会嗅到一股淡淡的木头腐烂的味道。
二人在庙内找到了一些还没有完全坏掉的草席，挤一挤躺在上面正好能透过破洞的屋顶看到天上的星星。
“我吃过天上的星星，你信吗？”宋陵春忽然转过身对韩易说。
韩易微微一笑，深深地瞳色望一眼漫天的星辰，闭上了眼睛。
“真的！我真的吃过星星，你不信我现在吃给你看！”宋陵春坐起来，像是一个极想要得到肯定的孩子。
韩易只觉得他幼稚可笑，起身随手寻个破碗在庙外的河边舀了些水走到宋陵春面前，抬眸望一眼屋顶的夜空，哄孩子的口吻道：“喏，天上的星星。”
宋陵春尴尬笑笑，“原来你也知道这个啊……那咱们不说这个了。还有一个东西，你一定没听过！”
韩易被他挑起了兴趣，扬起眉毛望着他信心十足的模样，示意他继续说。
“长、生、契，知道吗?”
4
韩易的面色突然降温：“不知道。”
“这你都不知道？传说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只要以自己的血诚心写下对方的名字，就会获得永生！不过这事儿，我也是道听途说也不知是真是假……”宋陵春喋喋不休地说着，完全没有看到韩易突变的脸色。
外面红色的灯笼被风吹得乱晃，韩易的眼睛好像被人使劲儿揉过似的，只看到许多红点在眼前不时闪烁着。
他的身体莫名其妙地失去平衡，走路不时摇晃，每每想要摔下去又神奇地恢复重心。他迈着晃动的步子往自己的居所走着，眼皮变得越来越重，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重，不知何时意识混入一片墨色之中。
当所有的沉重感退散而去，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的是一片刺目的血红。他看到昨日还欢喜嫁人的妹妹满身血色，冰冷地地躺在身侧，而自己手上则紧紧握着一柄沾满血迹的匕首，仿佛还染着些温热。他难以置信，惊慌失措中猛然颤抖地丢掉手里的匕首，大脑一片空白……
他做了什么？
许多人突然涌进来，他们用锁链捆住他，说他是杀人犯。周围全是邻里街坊，他们对着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像一根针刺得他难受。
“啪！”宋陵春喊了韩易半天发觉他怎么都醒不过来，索性扬起手来冲着他的脸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
韩易猛然坐起来，凑巧把跪在他身边的宋陵春撞倒在了地上。
“靠，你醒了能不能打个招呼再起来，老子的牙都快被磕掉了！”他捂着嘴爬起来，摸着自己还健在的门牙皱着眉头骂。
韩易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他伸手摸摸满是细汗的脑门，感觉十分疲惫。
早年间为了养活妹妹，他曾进过一个叫做“绝”的杀手组织。在那里，他受到专业的杀手训练，也因为能够出色地完成任务积累了些资产。
六年前，他为了妹妹能够过上安定的生活，脱离了那个组织，在南陵城做起了小生意。可是，当回忆妹妹伤口的模样，竟发现那是当年的杀手组织独有的杀人方式所留下的奇特痕迹。难道妹妹得罪了什么人吗？他想。
“韩易，你听到我说话了吗？要做什么提前说一声，你看我的牙！”宋陵春喊了他半天，见他没半点反应，直接跑到他面前指着自己大叫。
韩易的思绪被他打断顿时心生不悦，蓦地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柄匕首，明晃晃地抵在宋陵春细皮嫩肉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你再嚷嚷，我就杀了你。”
宋陵春吓得吞下口水，噤若寒蝉。
5
不知何时天上星辰消失，不觉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穿过屋顶的洞落在草席上沙沙作响。
“多谢你的破庙，我走了。”韩易觉得宋陵春是个累赘，索性趁早分开。
宋陵春不太乐意，壮着胆子站起来喊：“你站住！你还欠我一条命呢！”
“命？你要逼我恩将仇报，杀了你？”韩易扭过头，仍旧恶狠狠地眼神。
“不不不，我……我这不是舍不得你嘛……”宋陵春瞬间软声，忙摆手后退，活像个受欺负的小媳妇。
韩易冷漠的眼神扫过他，转身离去。
宋陵春望着他的背影，垂头丧气。他想追上去，可就怕韩易会真的一刀杀了他。想到这里，他又缩回去，怎么都不敢迈出步子。可话又说回来，若是他真的就这么放弃，完不成任务，难保那个人不会灭了他的口。跟着韩易也是死，不跟他也是死，这可怎么办？
韩易离开破庙看过妹妹将要离开的时候，正好撞上沈念生。
沈念生看到韩易后惊得瘫在地上，一双浅棕色的眼睛恐惧地盯着他连连后退：“你，你竟然逃出来了……”
韩易冷静地观察他的反应，断定是一个平常人见到杀人犯的正常情绪。从初识沈念生开始他便是一个体弱无力的郎中，让他杀人确实不可能。可是，他的确有充足的动机这样做。所以，韩易不得不怀疑他。
“我没有杀芷儿。”韩易不容置疑地解释道。
沈念生慢慢坐起来，勉强站直身体掩面轻轻咳几声方才开口：“倘若今日我信你，会不会辜负了芷儿？”
“芷儿知道杀她的不是我。”
“可笑，你是要拿一个死人的名义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沈念生走到韩芷墓碑之前，不再看他。
韩易转动眼珠，意外发现沈念生提着食盒的手有些细微的发颤。
“沈念生你真的喜欢芷儿？”韩易质问他。
“若我心中无她就不会娶她。”沈念生望着眼前冰冷的石碑淡淡应答，“假使你真的不是杀死芷儿的凶手，我可以帮你洗脱冤屈。”
6
韩易拒绝了他的提议。
就算沈念生说的是真心话，可对韩易来说这根本没有足够的说服力。他不相信沈念生，不相信这世上除了妹妹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到现在，他依然还心有幻想，他觉得自己在梦里，那个活蹦乱跳的妹妹根本没有离开他。
“韩易哥哥？”
猛然之间，他忍住转在眼眶里的泪，仿佛听到妹妹在喊他。一刹那，他欢喜地转身去寻那声音，可看到的却是宋陵春那张让人讨厌的烧饼脸。
“宋陵春我劝你滚。”韩易咬牙切齿警告他。
宋陵春笑嘻嘻：“别呀……那个，你还欠我一条命呢……”
韩易对这句话已经听得耳朵生出了茧子，不悦间他一把抓起宋陵春的衣襟拎小鸡似的把他拎到旁边的树上，一字一顿提醒：“你再说，我就真的要杀人了。”
“行，你要杀就杀，反正我怎么着都是死。跟着你你要杀我，不跟你他要杀我，横竖都是个死，你就给个痛快算了。”说完，宋陵春闭上眼睛一副慷慨赴死的面容。
韩易的面色一瞬间变得更加狰狞起来，手上力道更重死死压住宋陵春，逼问：“你说的‘他’是谁？”
宋陵春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勒得生疼，好像力道再大一些人就要窒息一般。他使劲儿拍着韩易的手，死命挣扎着说：“我，我不认识他……”
韩易松开他，整个人陷入沉默。
“我只知道他手上有一把匕首，跟你那把一模一样。”宋陵春自己也觉得不解。
话至此处韩易了然，这件事果真与杀手组织脱不了干系。他的匕首是初入那个组织时配发而来，主要是在任务失败后，自行了断之用。
“他为何要杀你？”韩易问。
“这个算是天降灾祸，说起来也是一眼难尽。我不过是想要偷点东西维持生计……”
韩易亮出匕首：“讲重点。”
“啊！好！他只说我若是不跟着你，不向他汇报你的情况，他就要杀了我。我可不像你们这些人，我惜命得很。”宋陵春委屈巴巴地说。
“找机会引他出来，我要见他。”韩易命令道。
宋陵春忙小鸡吃米似的点点头，半点不敢拒绝。
此后数日，韩易经常梦到小时候与妹妹嬉闹的画面。可每次梦至深处，眼前的温馨便会如烟消散转而变成妹妹冰冷的尸体和缠绕在身的沉重铁链。
他猛然惊醒，额间冷汗，浑身发颤。
7
约见之日，天空飘雨，星辰被隐，万物灰暗。
宋陵春裹着肥大的袍子站在破庙外，不多久，黑衣人果真赴约而来。
他站在原地望着那人的步子，发现他与以往有些不同。他的步子比初见时羸弱无力了许多，双手也有些发颤。宋陵春纳闷，总觉得今晚的人与初见的人并非同一个人。
“何事？”黑衣人开口。
宋陵春沉默，距离近了些再看眼前的人，与初见时相比竟连身形也变得不同了。
韩易从黑暗中走出来，望着那人不住发颤的手和熟悉的音色心中对他的身份了然于胸。
“沈念生你演的当真天衣无缝！”就在这一刻，韩易笃定就是眼前的人设下诡计陷害，害了芷儿的性命。
像是早有预料，沈念生从容摘下面罩，清秀的面是惨白的颜色。
见此，韩易愈加激动：“我竟没有料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你，竟然也能与杀手二字扯上干系。你可知，芷儿对你是一片真心！”
“你大可将我交给官府，或者亲手了结我。”沈念生说的轻松。
“既是家事，当自行了结。”
话尽，刃光微闪，仿佛恍惚半生。
沈念生微阖双目，生死一线，脑海记忆翻涌，清晰记得当日药香未断，红线微动，一眼便是一生。
“沈大哥你果真医术高超，我前几日还浑身不自在，喝过你的汤药今日便舒快许多了。”韩芷在沈念生身边欢喜道。
“是韩姑娘身体底子好，并非在下的医术高超。”沈念生边捣药边答。
“是吗，沈大哥都是这么哄人的吗？”韩芷忽闪着眼睛，托着脸颊凑近他。
“没……没有。”沈念生别过头去，双耳有些发热。
韩芷掩面浅笑，美目如月。
自那日之后，韩芷经常去医馆寻他，时时带些饭食清酒，对酌谈天。
可好景不长，直到有一日，沈念生突然咳血，毫无征兆地一病不起。
“沈大哥我带你去找天底下最好的郎中，一定会医好你的！”韩芷死死握住他的手，瞳色与韩易十分相似。
沈念生淡淡轻笑，“傻芷儿，我本就是郎中怎会不了解自己的病况？你莫再纠缠，日后便将我忘了，寻个更好的人吧。”
“不！我有办法救你。你娶我，娶我我就能救你！”韩芷认真。
“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法子救我，你就当我是天边的浮云，该放的时候便放了吧……”
“能救！你娶我，我用长生契救你！”韩芷紧抓他的手不依不饶。
她的确想用韩氏一脉的长生契救他，可怎奈造化弄人大婚未成却已身归黄土，万般期盼一夕之间皆付诸东流。
8
“韩易你不能杀他，他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宋陵春出人意料地冲出来，挡下了韩易的匕首。
“这不关你的事，滚！”韩易凶狠地目光略过宋陵春的面，一下将他推到一边。
宋陵春望着他扬起的匕首，大吼：“韩易你真的要做一个杀人犯吗！”
像是一句定身术的咒语，一语尽，韩易出人意料地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刀刃。须臾之间，他静静伫立整个人陷入回忆之中。
“哥哥芷儿不想做杀人犯的妹妹，你以后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
他还记得小时候妹妹经常劝他不要杀人，她善良温和，总是害怕他满身沾血的样子。他慢慢放下手里的匕首，突然，他双拳蓄力，结结实实打在了沈念生的脸上。
“我不杀你。”他的声音从唇齿之间挤出来。
沈念生颤抖着擦掉嘴角渗出的血迹，缓缓起身。当他以为此事就这么息事宁人的时候，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拍掌。
霎时，三人的视线一齐聚过去，正迎上那林间少年的目光。
“这人的眼神跟你的眼神好像啊……韩易，他不会是你弟弟吧？”宋陵春疑惑的眼光看向身边的韩易时，他意外发现此刻韩易的神情较以往更加严肃了许多。
他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觉得这样的气氛自己好像不该开玩笑。斟酌之间，他忙退到韩易身后，不再言语。
“弟弟？”沈念生怔然。
我去，还真是个弟弟！宋陵春轻挑眉毛，不曾预料。
“沈念生我不欠你，你用不着替我顶罪。人既是我杀的，我会认。”黑衣人从树影后走出来，模糊中隐约可见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当年的事情是阿娘和大哥不对，如今阿娘已不在人世，你不要再迁怒别人好不好？”沈念生恳求道。
“你错了！我不过觉得夺走你身边的东西比杀掉你更开心罢了。”他笑，嘴角上扬的弧度让人觉得可怖。
“你真……就这么恨我？”
9
夜色深深，风声沉沉。
韩易望着那个隐没在墨色里的人，了然他便是自己要找的杀死芷儿的真正凶手。
他握了握手里的匕首，眼珠在眼眶中沉落，脑海中刹那划过韩芷笑靥如花的脸，忍住了就要迸发而出的杀气。
宋陵春抱着胳膊看了半晌，见事情与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不由自主地开启了吃瓜模式。
“唉，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就跟那些个戏文写的一般模样，大概就是小叔子因为哥哥过去的不对杀了自己的嫂子泄愤，转头还要除掉哥哥的大舅子，看着哥哥成为孤家寡人没人疼没人爱，更没人……亲亲。最后再慢慢等着自己的哥哥一点一点被重病折磨死……啧啧啧，真狠……”
“闭嘴！”韩易丢给他一个嫌恶的眼神。
“行行行，我听你的，我闭嘴。但是那个……树后面的弟弟，你可看清楚，你哥哥马上就到大限了。人生不过几十载，你真的要纠结过往，不顾亲情，抱憾终生？”
韩易扭头看他，略有刮目。他没想到，说废话的宋陵春竟也能说出这种教书先生才能絮叨出来的有用的废话。
他承认，宋陵春说的不错，沈念生的确身患重症。他记得初见时沈念生便羸弱不堪，如今再瞧竟已不能自如控制自己的身体，果真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再想，他终于明白当时为何韩芷以死相逼也要嫁给沈念生。若沈念生当真重症难医，要活下去便也只有长生契这一个法子。
他不曾预料，芷儿竟已爱他至此。
韩易呼出一口气，望着眼前根本没有想过为妹妹报仇的沈念生，咬牙切齿。
就在这时，山林火光闪烁，无数的官兵从土坡后冒出脑袋，眨眼之间四人便已是四面楚歌。
“三王爷密谋造反已被关入天牢候审，其名下杀手组织‘绝’的残留党羽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还不速速快束手就擒！”
“我靠，老子这下真要变冤死鬼了！”宋陵春扫一眼周围的火把，低声骂着。
“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韩易将他拉到身后，摆开架势。
宋陵春挑起眉毛看他，不解道：“你不是挺讨厌我的吗？”
“我不想欠你的。还有，我可没说过我讨厌你。”韩易解释。
沈念生注视着被火光照亮的弟弟，温和道：“念宁，不论你是不是恨我，现在快离开这里，快跑。”
“我不走，他们是来找我的。况且，我还要亲眼看着你死掉，怎么会走？”沈念宁拒绝道。
风吹火把，树叶沙沙，刀剑在刹那交错碰撞，火花飞溅，剑戟厮杀。山河仿佛一张线头凌乱的刺绣，无数的声响交叠掩住了河流一阵阵传来的清脆曲调。
不知过了多久，那曲调再度响起，落叶沾血，天色转明，杀气皆散。
10
“念宁乖，哥哥和阿娘找到吃的就回来寻你。”
“嗯！念宁一定乖乖在这里等着阿娘和哥哥回来。”
意识模糊，沈念生仿佛看到年少的情景。再略微清晰些，他便听到闷闷的水流声，大量的水在一瞬间涌进入他的鼻子、耳朵、嘴巴，让他丝毫没有呼吸的机会。渐渐地，他觉得身体越来越重，知觉也越来越模糊，就连刚才被刺得伤口也开始变得不痛不痒……
沈念宁将沈念生从水里拖上来，他注视怀里双目紧闭，已然没有温度的哥哥，原先的傲气和倔强好似被刚才的水流冲散殆尽。
韩易从草地的另一边跑过来，冰冷又锋利的匕首抵在沈念宁的脖颈上。
“跟我去衙门，说明一切。”
沈念宁冷笑：“朝廷都乱了。既然我杀不了你，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来的痛快。”
“我答应过芷儿，不会再杀人。”
沈念宁不屑一哂，那双眼眸逐渐沉下去，“其实你知道，韩芷早晚都会死。”
长生契在外人看来好像是让有情人双宿双栖的神奇秘法，其实也不过是将一个人的阳寿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的道术。要使用长生契，就必须有肌肤之亲。因而，在你猜到韩芷是为了使用长生契才跟沈念生成婚的那一刻，你就已经知道我杀不杀她，根本毫无分别。”
“你既知道，自然也早就知晓沈念生身患重症。如此，你害了芷儿性命，这世上便再无人救他，看着他受尽煎熬，你忍心？”
“他是我哥哥。正因为他是我哥哥，所以我必须要让他知道这些年我受了多少苦，我必须要让他感同身受……”沈念宁死死抱着沈念生说着。
韩易无法理解沈念宁的话，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尚未及弱冠的少年，大惊道：“难道沈念生并非重症不治，而是你暗中对他下了索命的毒药？”
闻言，沈念宁的神情突然变得狰狞，他盯着韩易，一字一顿地纠正道：“那不是毒药，那是我受的苦！我必须要让他明白，我受了多少苦才撑到今天得以再见他！可韩芷她阻碍了我，你也阻碍了我，所以，我必须除掉她，还有你……”
他顿了顿，悲凄的眼神略过沈念生苍白的面继续道：“而今哥哥他知道了我的苦，可我却还不知他的痛。作为弟弟，怎么能不了解哥哥，我也要试一下，看看像哥哥这样睡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说完，他扬起身上那柄用来自行了断的匕首，起落之间，倾入血泊。
11
河流声响在耳畔，血色染地，树叶凋零，鸦声阵阵，秋风凄凄。
韩易略感唏嘘，他望着脚边沾染血迹的匕首，突然想起宋陵春说的废话。
“人生不过几十载，你真的要纠结过往，不顾亲情，抱憾终生？”
他长叹一声，等待宋陵春跑过来砸吧嘴再说一串无关紧要的慨叹，可他等了半晌却也未见到宋陵春的半个人影。
彼时，宋陵春穿着肥大的囚服，靠在囚车的一角心如死灰。完了，他这次是真的要做替死鬼了。他想。
宋陵春生来就是个只会偷东西的贼，本以为这一生就靠这手艺安乐富贵了。可没想到竟偷到了沈念宁的头上，更是为了保命卷入了经典家庭伦理戏文，还惹了朝廷的追捕。如今看情势朝廷乱成了一锅粥，要说牵连无辜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放在从前，他遇到这种事儿也就啃个苹果坐在屋顶上瞧热闹。可现如今这画面，还真是命运多舛，造化弄人……
“靠，老子要是死了，一定要到阎王爷哪儿好好告状！”宋陵春靠在大牢的墙上，眼里一层雾气。
“哎！听说你是杀手组织的人，杀人不眨眼？”不认识的狱友好奇地凑上来询问。
宋陵春翻个白眼儿，模仿韩易的样子恶狠狠道：“滚！”
此话一出倒是管用，那人悻悻退回去再不理他。
“这下你知道当时自己有多讨厌了？”韩易不知何时出现在牢狱之外，他微微撩开眼前的刘海，细长的眼睛望向颓然坐在地上的宋陵春，嘴角微微上扬。
仿佛在一刹那看到救命稻草，宋陵春欢喜起身跳过去：“你怎么进来的？”
话毕，宋陵春嘴角微微弯起，抬眸之间，却见眼前是一张陌生又冰冷的守军的脸。他的眼睛很锋利，与韩易相比更加冷酷漠然。宋陵春急忙退回去，尴尬之中掺杂了许多失望。
韩易还会来救他吗？
宋陵春抬头望着窄小的窗子，心中是自己想到的答案。他同他非亲非故，韩易那么骄傲又聪明的人怎么会回来救他呢……
夜里，他辗转难眠，眼睛穿过小窗望着天空闪烁的星辰，那日在破庙与韩易同席而眠的场景犹在眼前。
也许，这辈子他再也见不到韩易了。他想。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宋陵春突然觉得有些遗憾。他很想告诉韩易，从他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相信，韩易不会杀死自己的妹妹。
可这句话，似乎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12
行刑之日，万里晴空，阳光温和。
宋陵春手脚被捆跪在行邢台上，他微微抬头，粗略一扫，人群中没有韩易的身影。
很快，刽子手扛着大刀走上来，整个台子的木板都被他踩得吱呀作响。宋陵春屏住呼吸，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仿佛打鼓，他攥紧拳头努力安抚自己：老子才不怕死！
倏尔，那柄大刀被刽子手高高举起，明亮的反光映在宋陵春的脸上。顿时他只觉得心脏骤然收紧，脖颈发凉。
半刻，那柄刀没有落下来。
宋陵春试探性地睁开眼睛，尚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的事物，只觉背后一阵推力自己便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扛在了肩上。
那人的动作极快，眨眼之间二人已经离开了行邢台。
“韩易你他妈够意思！老子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宋陵春趴在他背上惊喜之余声泪俱下。
“闭嘴！”韩易扭头盯他，“我说过我不喜欢欠别人。”
宋陵春吸吸鼻子大笑，“那你快点跑，跑慢了咱俩都得翘辫子！”
“我知道。你他妈再吵我就把你丢下！”韩易不悦嫌恶道。
“别别别，我不说了。”宋陵春死死抱住他。
韩易早年是杀手的时候无处不去，如今区区法场自然不在话下。
经他如此一闹，原本平静地行刑台霎时骚动起来。那些死囚本就是杀手组织的余孽，又皆是亡命之人，所以只要寻到契机便会各展本领，寻求生路。如此一来，整个法场之上乱做一团，早已没了去追他二人的多余兵力。
山风依旧，长衫摇曳，骏马嘶鸣，鸟语渐消。
“宋陵春，我欠你的都还给你了，再会。”韩易将手里的缰绳交到他手中，略有犹豫。可最终，还是提步踏向密林深处。
宋陵春注视手里的缰绳，一瞬间，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觉。蓦地，他转开视线望着他的背影，大叫：“韩易！”
“嗯？”韩易扭过头，心有所盼。
宋陵春攥紧缰绳，久久注视他，思前想后，斟酌良久最终只吐出了四个字。
“……后会有期。”
韩易扬起嘴角，略有失望。他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若有所失却又极力隐藏自己的情感。
“后会有期。”他答。
自此二人一别，再未相见。
13
及至冬雪初降，枯树成片，寒风压境。
韩易站在松树下望着已然修好的三座坟墓，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这世上总有许多黄盖，而芷儿便是其中之一。她对沈念生至死不渝，所以放弃自己愿意换沈念生一世平安。
可沈念生的心里并非只有一个芷儿，他还有一份对弟弟的愧疚。时间越长，愧疚越深，像是扎在肉里的刺，越不不管它，越是锥心刺骨的疼。到最后，他面对两个最爱的人，夹在中间，困足难行。
而沈念宁，他只能是沈念生的弟弟。在他眼中除却哥哥沈念生，其他人犹如草芥，包括他那痴心的妹妹芷儿。也许这世上没人能够理解沈念宁对哥哥疯魔的爱，可那份爱不论如何都永远存在于血脉之中。
放在从前，韩易只觉得只要妹妹过得平安，一切都无妨。可如今，他突然明白，人都会长大，都会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该珍惜的是什么，渴望得到的是什么。他很替芷儿开心，因为芷儿找到了这一生想要守护的人。
不一会儿，雪落下来了，悠悠飘落韩易的掌心，刹那不见。
他忽然很想见一个人，那个人总是喜欢在不恰当的时候说一堆惹人厌的废话。可就是那么一个人，让他觉得被烦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幸福。可如今，那个人在哪里呢？
“韩易！”
他转过身，意外地看到宋陵春那张讨厌的烧饼脸。他正牵着马站在不远处，双手抱着双臂正得意地望着他。
就在这一刻，他心中无限欢喜，他突然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宋陵春，跟我回家去吧。”韩易大喊。
“好啊。”宋陵春笑，那天没有说出的千言万语，如今只是这两个字就已经清晰明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