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于2019年《三联生活周刊》第14期,原标题为《北京牛肉拉面不完全手记》
北京有三万多家面馆,代表了一个城市的饮食保守主义,因为它保留了小麦的原味,像是坚守一个旧势力。
文 黑麦
北京最早的“网上名人”商店是一家名为“加州牛肉面王”的餐馆,位于今天的龙符寺。90年代初,国外连锁餐厅开始登陆北京,与这家卖面的餐厅混在一起。我准确地记得它刚刚开业的日子。门口站着几百人,店里一片漆黑。昏暗的灯光根本无法照亮桌上的食物,不认识的人挤在油腻的餐桌上放肆地吞咽。你稍微看一下眼睛,就会看到那个人站在你身边,等着你屁股挪开。三块牛肉面51碗,当年不算便宜,但是一块肯德基鸡肉的价格,肉和面的味道久久不能忘怀,只记得汤是咸的,肉是干的,不像现在的厨房,各种花式加工。很多年后,我去加州,找不到牛肉面馆。我在唐人街偶然发现了一家日本拉面店和一家四川面馆,它们都不是一个叫李的华侨所拥有的。不过这种面条似乎提倡一种标准,塑造胃,让牛肉面成为北京的主流。
北京有四家牛肉面店,排名几乎不分先后,东有于飞,西有柴市。这两家店主要经营的是酱汤和牛肉面,但是口味有明显的区别。后者是典型的回族风味。甘家口的柴石风味餐厅可以算是北京最大的面馆,主要经营面条。面条来自山西南部,略厚但非常光滑。躺在汤里给人一种“白胖子洗澡”的感觉。柴石牛肉贵,人均100元涨。店主声称放在角落的大锅“自民国以来就没关过”。传闻这锅汤头最高能卖300万。墙上90年代外国人拍的老照片记录了80年代这家店的市侩。贵的肉末白菜是吃面条的标准。碎牛肉可以肥可以瘦。厨师穿着沾满油渍的制服,不小心把肉丢在案板上,随便切了几刀,放进菜里。然后他们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勺“百年肉汤”倒在上面,就像一个仪式过程。
吃面条是人节俭的表现。人们经常熟练的吸一碗素面,十几块钱就能吃到一顿简单的饭。大部分住在附近的西城,肠胃很依赖这种日常食物。再远一点的客人会点这道腐肉。用筷子还不够,他们就把拌了肉末的汤倒进吃了一半的面里咽下去。偶尔一两滴芥末油就足以延长口腔的余味。像大多数面馆一样,这里的面条不适合打包或外卖。不经常来甘家口的人,只有胃歪了才能放弃。几年前,柴石攻占了三里屯。由于商业风格,面条的数量减少了一半,味道也打折了。毕竟吃的氛围变了,对手成了28元的主力店。卡路里是这里的硬性指标。
而“于飞”往往给人一种“不可接受”的内疚感。这家店位于垂杨柳的一个六层旧住宅区之间。周围的粘糊糊的面包和炒肝豆汁,构成了现代朝阳区最隐秘的老北京气场。爷爷奶奶和说话声音被压的出租车司机比比皆是。当然,他们不再是于飞牛肉面的常客了,因为现在在这里排队的都是来自世界各地拿着手机打卡的新潮青年。
于飞专门做牛肉面,红烧汤给人一种香辣的感觉。这种做法和日常人吃炖肉的味道不一样,但是很有味道,有点东北味。热汤圆浇在发黄的面条上,出现了水雾。只有当水蒸气散去,你才能看到牛肉片漂浮在面条上,就像一个特写魔术。两美元一瓶
4947404" qid="6546364989584708868">黑加仑几乎在各大超市消失,却是这里的固定搭配,滚烫的面条和带着冰碴的汽水撞击出舌头上的冰火两重天。偶有些疯狂的面条爱好者,点上五份、十份面条,一股脑地倒入一个巨大的超市塑料袋里,打包回家,站在一旁排队多嘴的大爷会问上一句:“到家不都坨了?”那人满脸堆笑,回道:“家近,家近,住望京。”每逢夏季的深夜,男女老少站满一条街,烟雾缭绕合着吸面条的哧溜声呼啸于居民楼间。提到“嚣张”,要数右安门拉面。这家位于陶然亭地铁出口处的面馆,因原址得名,后来取了个新号“屠大碗”。2013年之前,它还没有今天这般“豪华”,只是一家旧报社门口的临建。第一次来到这家面馆只是深夜神游的一次偶遇,走进那个狭长逼仄的面堂,便一下子被它散发出来的气场所吸引。两三点,人们花花绿绿地出出进进,的哥,带着大金链子的社会人,文身青年,带着女伴的摇滚青年,失意的人,瘫倒在一片绿色瓶子里的酒鬼,组成一幅生动的南城夜宴图。人声鼎沸时,必是深夜。我战战兢兢地走过这群人,来到取面窗口,透过那个不大的窗户向里望去,几个西北小伙子熟练地揉捏着鼠标大小的面团,他们抻面时潇洒得像音乐节上的摇滚明星,屋内的蒸汽让他们敞开了厨师服的怀襟,露出一些结实的肌肉。
吃拉面懂得选择宽窄,是面馆里的上流人士,特别是在“屠大碗”吃面,选对一碗宽窄适合自己的面条,拉面的小哥也会高看你一眼。扁面分大宽、中宽或韭叶,从6厘米到3厘米递减,宽面嚼头好,也难入味。牙口好的小年轻喜欢挑战,他们是这种面条的拥趸,说来这面也会带点硬芯儿,和意大利人追求的口感无差。圆面分为二、三细,细面和毛细,横截面直径从3毫米降至0.5毫米,二细最筋道,也是这里的标准粗度,线绳一般的毛细在汤中泡软后,变得如老人和孩童偏爱的面线糊。如果不提需求,拉面师傅会主动给你端上一碗标准的二细,顺便打量一下你是不是懂面的人。
与别处兰拉不同的是这里的清汤,咸碱度和小茴香等香料的比例独特,只要在汤水温度降到室温之前吃完,这个浓度刚好可以缓慢地泡发坚硬的碱水面。我曾亲眼看见一个久居北京的兰州男孩吃完面泪流满面思乡的窘相。如果只匆匆点了碗拉面,便错过了这里的另一张王牌——凉菜。香干、花生、萝卜皮、芹菜等等混合“沙拉”,最可口的十余种小菜几乎都被厨师开发了出来,可店家每次只提供8种选项,如果碰巧遇到10种或是更多,食客会像撞大运一样为其疯狂。初到面馆时,自选三拼凉菜的单盘售价是6元,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今年的10元。服务生小妹像是不满这个调控一样,只会不断地往上叠加,直到客人说“好了好了,端不了了”,才会罢手,常见有新手手捧凉菜走回座位时,菜块豆粒稀里哗啦掉一地。
2011年6月23日,北京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雨,据说当年好多临街的餐厅都在忙着排水,因为大量雨水冲进了餐厅,右安门拉面也不例外,大水顺着三节台阶爬进饭馆,后来网上流传着一张照片,没膝的大水中间,十几位固执的客人蹲在椅子上,吞面喝酒,那是“右拉”鼎盛时期的写照。后来,右安门拉面搬进了旁边的底商,装修了快一年的时间,透过精致的装修、舒适的卡座、冷菜和肉串低温柜,能感到一丝文明的征兆。等了一年馋疯了的客人,不断挤进新店,让点餐的伙计不得不倒班,才能纾解耳边此起彼伏的“加肉!”“两碗!”之类的叫喊声。
关于这排名第四的面馆,我一直犹豫不决。心目中的第四名西直门桥头拉面早已不复存在,而新兴的“老张”似乎还没混成北京面界老炮儿。就像电影里讲的,成为老炮儿都得有个标准,要么面馆常有名流出入,要么经历过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大事。西直门桥头拉面人称“西拉”,它曾坐落于西直门桥的东侧,两间屋子不到40平方米,摆了十几张台子,出入这里的大多是出租车司机和来打牙祭的夜猫子,他们大多是吃过晚饭的,拉面不过是夜生活的一场助兴而已。这很像袁枚在《随园食单》中把面条归于点心类,也像周作人在《南北的点心》里提出的,面条只是零嘴。
对于面条,清代文人李渔有点“两面派”,他待客用鸡、鱼、虾干和干料蔬菜做成八珍面,而自己日常只吃酱、醋烹佐的五香面。在西拉,吃面向来平等,因为印在墙上的菜牌选项有限,10元一碗的拉面,让食客没有一丝阶级区分。无论是谁,坐在那里大口吃面时,都会在咀嚼“碳水”时产生一种富足之感。不过,悲情也发生在一瞬间。5年前的某个夏夜,这里聚集了很多往日的食客,他们来到这里不只是想吃一碗拉面,更像是对近10年没有打烊的夜生活告别。老板仍旧面不改色地端着面,收着钱,他似乎也无法体会,那些深夜吃面的人,终究是怎样一种情怀。不过没多久,西直门老拉面馆又回来了,就在远处的商铺里,菜价几乎没改,环境变了一些,吃食也不再和肠胃敏感的人对立,客流不算少,却很难再吃出昔日脏馆子的味道来了。
老张,算是网红拉面里的新势力,它位于朝北大悦城以南,据说每逢11点,老张一家才懒洋洋地打开店门,而那时人群早已排成长队,常见的是一排豪车停在门口,数十个穿着限量款潮牌的年轻人恭敬地站成一排。那里的肉丸子常常脱销,面算不得爽口,吃上一口,便感到一股毫无章法的味道,想必有人贪图它的便宜,也许还因为它是那里唯一一家在深夜冒出温热的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