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佚名《梨花鹦鹉图》现藏波士顿博物馆。
中国花鸟画作为中国画的一种重要画种,在大自然中往往画的是一花一鸟一草一树,也许只取了感人至深的三两枝,但却体现了旺盛的生命力。现实中普通人可能不会注意到的干枯的藤蔓、杂草、微弱的乌鸦和奇形怪状的岩石,也可以在屏幕上转化为旺盛的生命力和蓬勃的生命力。正是这种在沉默背后发现的对生命躁动的不懈追求,带来了中国花鸟画的繁荣。正因如此,无论是八大山人的天真无邪的飞鸟,郑板桥的朱墨,吴昌硕龙蛇之笔的枯藤,还是齐白石的虾趣,都有一系列动人的生命清音,而在这甜美的清音中,也有一种旺盛的生命能量和精神。
宋匿名《榴枝黄鸟图》。
一、 中国传统美学的生命精神
中国传统哲学本质上是一种人生哲学。历代哲学家都认为生命是宇宙中最高的真理,他们把宇宙中的一切和生命都视为伟大的生命。生命意识的萌发与反思,生命价值的理解与实现,形成了儒家的生命哲学。103010的意思是:“天地之大而生”,杨子云也说:“天地贵之地而生”。到了宋代,朱认为:“仁是天地之生”,他还指出,仁是生命之本,万物皆有生命,即万物皆有仁,宇宙是一个充满商业的空间。所以天地有大德,人生为仁,所以人生是宇宙中一种活泼的精神。儒家的人生哲学也体现在“和”的理念上。还有,就是中和。中和思想强调人消除心与物的对立,达到“和而不同”、“天人合一”的境界,使宇宙万物处于一种和谐而生机勃勃的状态。
宋松惠宗《易传》。
道教最具艺术气质,对中国艺术生命精神的形成影响最大。庄子哲学的核心是“达人生”,即还原人的现实生活,使人的存在呈现出真实的状态。103010篇文章,开头说:“热爱生活的人,不工作的时候,不会去想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些到达自己命运的人,如果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们是无助的。“庄子认为,人的生命在世俗世界中被污染,被局限在一个小地方,无法自由到达。人类只有赶走各种世俗的生活阴影,享受生活的乐趣,唱出生活的喜悦,还原人真实的生活精神,才能回归生活的本质,实现彻底的人生感悟和对美好高尚精神的追求,就像《梅花绣眼图》描绘的“风筝在天上飞,鱼跃于渊”一样,是人的生命与自然交融中自由快乐的极乐状态。朱良志认为:“中国人用生命概括天地的本质,天地万物都有生命、生命形式和生命力。生活是一种落实人与天地关系的精神,是一种创造的品质。"
宋匿名《庄子达生》。
中国艺术的生命精神是以生命为本体,以人为本的真正精神。钱穆曾说:“西方文化主要是关于对象的,可以说是科学文化,而中国文化主要是关于人的,可以说是艺术文化”。著名画家傅抱石曾说:“一切艺术的真正元素在于生活,并丰富其生活。有了生命,时间和空间都不能限制它。”中国艺术家把天地自然视为一个大的生命世界,所有的艺术创作都与这个无边无际的自然世界有关,可以与自己的生命气息相互作用,展现人们对浩瀚宇宙的认识、感受和生活体验。在中国花鸟画中,放风筝、落花流水、飞鸟蝴蝶飞舞、竹林成林,都充满了生机。即使是藤枯的老树、野鹤和西方寒鸦、长满青苔的冷水潭,也在荒凉的寂静中蕴藏着生命的温暖。因此,生活被视为一切艺术的源泉,是贯穿中国画的不朽灵魂。
宋《诗经》。
二、中国花鸟画的生命流变
纵观中国绘画发展史,花鸟画的演变发展几乎伴随着中华文明的进程。在中国艺术的悠久历史中,新石器时代出土的彩陶图案中,出现了鱼、虫、鸟、动物以及各种各样的马赛克图案。商代甲骨文上出现了鸟的绘画,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和玉雕则表现出龙凤、饕餮、鱼蝉等较为复杂的图案。从战国到魏晋,动植物形象在各种装饰中的应用更加广泛。比如战国出土的《桃枝栖雀图页》帛画中的洞穴壁画中的莲藤装饰精美,汉代的仿石砖中发现了《秋兰绽蕊图》 《龙凤人物图》等生动形象。
3iJXxx9' alt='袁思陶:浅谈中国花鸟画蕴含的生命精神' />战国帛画《龙凤人物图》
魏晋南北朝时期艺术名家群星璀璨,但仍以人物画家居多,花鸟画还没有独立的审美精神,处于从属地位。但当时出现很多名家兼工花鸟,传说中“张僧繇画鹰、鹞如生,致使鸠、鸽看见惊飞而去。”这时期的墓室壁画《集安高句丽墓》已出现树鸟的描绘,其中莲花、鸟的出现是花鸟画发展过程中初具面貌的作品。魏晋南北朝时期对于美的自觉,和古希腊时代有相似之处,艺术理论极为重要。顾恺之的“以形写神”“迁想妙得”,宗炳的“畅神”“澄怀味象”都影响很大。六朝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绘画“六法”,成为后来绘画思想指导原则。这些绘画理论的形成和发展,直接促进了绘画创作的发展。
《边鸾花鸟画》
唐代国力强盛文化繁荣,花鸟画独立成科,昭示着花鸟画独立的生命审美价值的出现。这一时期花鸟画所取得的艺术成就主要体现在工笔画方面。当时画家们十分重视写生和观察,能抓住花鸟瞬间变化的生动形象,追求“似”与“真”,把“妙得其真”当作艺术的最高境界。唐代画风对五代有较大影响,据《唐朝名画录》记边鸾“最长于花鸟”,而且画“草木、蜂蝶、雀、禅,并居妙品”。另记载,边鸾“攻丹青,最长于花鸟折枝之妙,古今未有。”
黄筌《珍禽图》
黄筌《珍禽图》细节欣赏
黄筌《珍禽图》细节欣赏
五代时期涌现出许多花鸟画高手,史称“黄筌富贵,徐熙野逸”,表明二者在花鸟的表现形式上不同的风格,即写实和写意。黄筌为正宗的宫廷画家,倾向于栩栩如生的写实画法;徐熙偏向于用写意的方法抒发艺术家个人情感。北宋刘道醇《圣朝名画评》将黄、徐同列为神品时却又说:“筌神而不妙,昌妙而不神,神妙俱全,舍熙无矣。”对徐熙一派的写意倾向加以肯定。美术史至此初现花鸟画走向写意的端倪,花鸟画开始借大自然的生命信息来表达艺术家自我精神世界,这一重大变化显示了花鸟画在对生命精神追求上的一个飞跃。
北宋 崔白《双喜图》
宋代花鸟画是中国花鸟画史上最为辉煌的篇章。北宋初期,黄氏家族仍然占统治地位。直到崔白的自然和谐、大笔挥洒陂陀的写意技法介入,花鸟画才得以进一步自由表达艺术家的自我灵性,画法也变得轻松自如起来,达到前所未有的成熟与繁荣。画家们对生活观察细致入微,关照自然之心,探求花鸟形象背后所蕴藏的生命意蕴和宇宙哲思。但由于宋徽宗提倡精工细琢的工笔画花鸟,并以画院统领许多年,花鸟画的写意精神一直得不到充分释放。
南宋 李安忠《竹鸠图》
进入宋代以后,随着文人画的兴起和其地位的确立,花鸟画的写意精神得到了充分的张扬。于是,花鸟画蓬勃的生命力也得到了彰显,这种生命力和自然精神,始终贯穿了整个文人画的发展过程。北宋中期,以苏轼为中心,文同、李公麟、米芾等人为代表的文人名士喜好吟诗作画,他们大多都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和书法造诣,绘画多为抒发内心之作,题材偏重于墨梅、墨竹,山水树石以及花卉,以寄托高人达士们追求的情感安息之地。文人雅士的追求,有意或者无意之中,挖掘和体现了花鸟画蕴含的生命精神。苏轼是第一个较全面阐明文人画理论的大家,对文人画体系的形成起到决定性作用。首先,他提出了“士人画”这一概念,“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后发,看数尺许便倦,汉杰真士人画也。”其次,他抬高了唐代画家王维的历史地位,表现出将文人画家与职业画家(画工)分开来的愿望:“吴生虽绝妙,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鬲谢龙樊。”(凤翔八观·王维吴道子画)。再次,他倡导诗情画意的文人画风格,反对完全追求形似的画工风格,“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苏轼的倡导和引领,更推进了花鸟画写意精神的发展。
南宋 林椿《枇杷山鸟图》
在具体的创作中,苏轼也身体力行地表现出了一种对生命和自然以及寄情抒怀的追求。《枯木怪石图》是他的代表作,画中枯木怪石以干笔草草勾勒而成,造型奇怪“怪石纹理如蚌蛤,树干盘曲,树枝像鹿角。”从此作中可以看出,蓬勃的生命精神从枯槁中同样可以求得,并且更能体现生命的倔强和无所不在。枯树具有丰富而独特的生命意蕴,它的内在是丰满、充实、活泼甚至亲切的。虽然已经衰朽枯萎,但却隐含着无限的活力与生机,唤起人们对生命活力的向往。
北宋 文同《墨竹》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与苏轼为表兄弟的文同,善画竹,他注重活泼泼的内心体验,主张胸有成竹而后动笔,谓“身与竹化”和“成竹在胸”。在当时“文画苏题”是一段文墨美谈。苏轼在《墨君堂记》中说:“……然与可独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贤。雍容谈笑,挥洒奋迅,而尽君之德,稚壮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势。风雪凌厉,以观其操;崖石荦确,以致其节。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瘐而不辱。群居不倚,独立不惧。与可之于君,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
文同之所以既得竹之情又尽竹之性,是因为他保持了一颗虚静之心,精神超越于世俗之上。其代表作是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墨竹图》轴,画面上一枝劲竹傲立于千仞悬崖,先付后仰,尽得宗炳“俯仰自得、游心太玄”之境界,一种百折不挠的奋斗精神被一枝竹子表现得淋漓尽致,更将画家和观者的生命激情带到饱满昂扬的状态。
元代 倪瓒《竹枝图》
随着元代文人画鼎盛时期的到来,诗、书、画、印开始成为一体,艺术家通过绘画表达自身生命的智慧更上一层楼。元代最著名的文人画家是“元四家”,即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他们视绘画为“性灵的游戏”,用以自娱抒发性灵的手段。倪云林云:“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吴镇也说作画只是“适一时而已”。连画风骨苍神腴的黄公望也说他的画只不过是“游戏而已”。他们的画多表现“隐逸”“高隐”“渔隐”,以道家“出世”的生命哲学表达一种士大夫阶层的高逸、孤傲、不随波逐流的生命精神。艺术上重笔墨,尚意趣,并结合书法诗文,重“墨戏”“士气”“逸气”,理论上主张“聊写胸中之逸气”“逸笔草草”“不求形似”等。元人艺术的生命精神在一片空寂静默中又生气流动,艺术家的心灵与宇宙意象“两镜相入”,意境达到了高超莹洁而具有壮阔幽深的宇宙意识。
明 文徵明《兰花图》扇页
明代前期文人画处在继承发展时期,出现了“吴门画派”和“浙派”,沈周、文徵明、戴进等是这一时期的重要代表人物。直到明代中后期身为理论家、画家的董其昌,根据苏轼的“士人画”理论进一步提出画分南北宗和文人画理论,文人画的名字也正式被提出和使用。同时,作为南宗的文人画地位得到确立乃至成为中国绘画观念的最高认识。
清 赵之谦《花卉册-桃花页》
清代“四僧”的出现,使文人画达到极端鼎盛时期。“四僧”中又以八大、石涛为代表。身为明末遗民,他们在书画中寄寓国破家亡之痛,八大笔墨特点是以放任恣纵见长,苍劲圆秀,清逸横生。石涛画作纵横排闼、闪转腾挪,充满了动感与张力,其花鸟、兰竹,亦不拘成法,自抒胸臆,笔墨淋漓清润,极富个性。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提出了著名的“一画”论,即受到老子哲学的启发。老子哲学认为世界的始原是“道”,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于是他就得出了“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他的主张对后世的“扬州画派”、“扬州八怪”、虚谷、赵之谦、任伯年、吴昌硕等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清 恽寿平《荷花图》
三、 花鸟画生命精神的审美价值
中国哲学的生命精神深深影响了花鸟画的发展。宋徽宗“生漆点睛”的故事,就表明了宋代花鸟画的写实精神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艺术家不再满足于再现对象外表形似的写实描绘,而以把握对象的内在生命为核心,也就是由“写生”到“传神”。
“写生”和“传神”是对花鸟的生命和精神的明确追求。一幅花鸟画作品的诞生,意味着作者创造了一个新的艺术生命。这个艺术生命在传达着自然生命信息的同时,也必然传达着作者的自我生命信息。在自然界,自然生命个体的勃勃生机和自然生命的生生不息,显现着无限的自然生命力信息。在人与自然之间所进行的生命与生命的对话中,这些自然生命力信息始终激发、唤起人自身的自然生命力,并为人的精神生命提供无尽的养料。中国花鸟画在其发展进程中,不断推出新的艺术生命,从自然生命到艺术生命,从自然美到艺术美,是一个互相区别而又互相联系的动态过程。
南宋 《晴春蝶戏图》
中国花鸟画对生命的表述,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特点,整体来看是一个内涵日趋丰富的演进过程。唐代草创时期,花鸟画只是作为真实花鸟的代用品而存在,画家们追求似与真,把“妙得其真”当作艺术的最高境界,以达到“移生动质,变态不穷”。这是一种生命的真实。后来经由五代至宋,中国花鸟画开始自觉地表达审美感受,创作者的自我生命活动在作品中的审美实现,由不明显到明显,由不自觉到自觉。元明清以来的花鸟画则以更为丰富的语言和更为多样化的形式,传达着来自自然和自我的生命信息,画家们内在真实的生命情感、生命精神得以淋漓尽致地体现。
北宋 刘寀《落花游鱼卷》现藏于美国圣路易美术馆
例如鱼藻画,由于描绘的对象是悠然自得的游鱼,更加能体现中国画“活泼泼地”生意 。而在历史上,最有名的是庄子与惠子观鱼后的辩论,据《庄子·秋水》篇第十七: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北宋 刘寀《落花游鱼卷》局部欣赏
北宋 刘寀《落花游鱼卷》局部欣赏
北宋 刘寀《落花游鱼卷》局部欣赏
从这两位哲贤的辩论中,我们不难看出,力辩与巧辩之间充满的活泼泼的生意,如同儵鱼自在从容,轻松闲适,诗意盎然。
南宋 林椿《山茶霁雪》
总之,花鸟画作为对自然的写照和生命的关照,其宗旨是注重表述人的心灵世界,体现人的内在生命。写生和传神是对花鸟的生命和精神的明确追求。从自然界的生命到艺术的生命,从自然美到艺术美,是一个互相区别而有互相联系的过程,而花鸟画正是把花鸟形象与人的生命融为一体,从而产生了艺术生命,并使它升华进而得到永恒。
回望顶峰——宋代花鸟画经典作品欣赏
来源: 新华网